第九十章 又一村(2 / 2)

瑞羽被他握在掌中的手指猛然一颤,如遇针刺,意图甩开他的扣握。

他看着她平静死寂近年的面容破开僵硬不变的表情,浮上生人才有的憎恶、厌恨等种种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声音却比他先前更刻毒冷漠,“阿汝,若是你执意自绝,我是真的可以完全不顾这几个孩子生死的。你最好不要试图和我比究竟谁能更狠心,更无情,更毒辣!”

瑞羽终于猛然睁眼,目光锋利如剑,尖锐如刀,刺进他的眼里,恨道:“你究竟要将我逼到什么样的地步?”

近年不言不动,她的嗓音早已嘶哑,字句含糊,甚至旁人都听不清她究竟说了什么,只能从她的眼神里读出滔天怒火和无边痛恨。

他对着她这直欲噬人般的眼神,却轻松地微笑,回答:“你若还想跟我赌气,我自然会让你看到,我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你……”

她猛然握拳,临产的痛苦与心里的苦楚令她久不行动的双手生出一股异常的力气,指甲深深地掐进他的手背,刹那间鲜血沁出,他却仿若未觉,“阿汝,你大约还不知道,为了你的病,你那些驻守边疆的忠臣故属都蠢蠢欲动,想再谋划一次救主。而我等这群人自投罗网,已经很久了!”

他的眼里闪着冷酷的光芒,轻笑,“阿汝,要不要继续跟我赌下去,你想好了吗?”

她闭上了眼睛,过得片刻,倏然抬手指着外面,喝道:“你给我滚!”

他已经养成了任性妄为的性子,可以冷酷无情,敢冒着玉碎的风险赌博,然而她却不敢。

雨云渐散,阳光洒在沾着雨水的树叶上,折射出片片晶莹明色。万春殿的欢腾声里,连婴儿的啼哭都似乎带着欢喜。

乔狸快步跑到外殿,欣喜地大叫:“圣上,三个孩子都出来了!二男一女,乳母正在给他们洗澡穿衣……”

“皇后呢?有没有什么不妥?”

“没有,没有,淳于大夫说,母子均安,皇后陛下只是有些疲惫,正在养神,令人不得打扰。”

东应张开握拳握得僵硬的五指,胸中那口紧提的气终于吐了出来,这才觉得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全身虚脱,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乔狸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他,惊问:“圣上,您怎么了?”

“朕只是太高兴了。”直至此时,得子的喜悦才真切地涌上心来,他笑道,“把孩子抱来给朕看看。”

三个孩子陆续送到他面前,小小的、红红的脸,眉毛只是稀疏的几根细绒毛,鼻尖上一粒粒白色的脂粒,眼睛半睁半眯,看上去丑丑的一团肉,但他看着觉得甚可爱,伸手想抱一抱,但托在手里轻飘飘的,软得活似手劲稍大就能捏碎,吓得他赶紧将人送回乳母手里。

看了好久,他才分清三个孩子的长相,笑道:“相貌相似的是兄弟?另一个跟兄弟不太相似的是女孩?呵呵,这么小,都看不出来像谁。”

瑞羽一胎竟得二子一女,令他不由得眉开眼笑,喜形于色,大赏宫人内侍,又传诏外廷,令免去今年的五成春赋,宗正府给皇子皇女录牒记名。一切应做之事做完了,他才想到他真正应该做、最想做的一件事——去看她。

他一直想让瑞羽醒来,其实也一直害怕瑞羽醒来。他知道自己做的事已经超过了她能容忍的底线,若她醒来,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她!

不管做什么事,既然做了决定他就能承担后果,这句话是假的,是他对自己的安慰。其实他知道,这世间纵然别的事他做了决定就敢承担后果,但对她造成巨大伤害的后果,他是承担不起的。

如果他真能承担他所做的任何决定的后果,他就不会纠缠她那么多年一直放不开手,更不会最终采用如此暴戾的办法,两败俱伤!

他可以狠下心时六亲不认,但在平常的状况下,他却怕她。

怕她生气,怕她发怒,怕她对他绝情断义,怕她从此弃他不顾!

他其实,也只不过是个人,一个渴望得到爱慕的女子的回应却求而不得、继而成痴成狂入魔的男子。

“皇后还没有看过孩子吧?抱去给她看看。”

内室的瑞羽躺在床上,双目微瞑,仿佛已经睡着了。东应示意身后的宫人暂时在门口候着,自己放轻脚步,悄悄地走到她身边,俯身想将她额前汗湿的头发拨开,但刚举起手来,便听到她冷冷地说:“别碰我!”

他的手僵在半空,虽然早有准备,但真正面对她的憎恶之时,仍然心中一痛,过了一会儿才柔声道:“阿汝,我让人把孩子抱过来,你看看,小兄弟俩长得极相似,女儿却不一样,不过都很可爱。”

几个乳母奉命将孩子抱上前来,一面道喜,一面将襁褓中的孩子送到她面前。其中一个孩子吐了些羊水,细细地发出几声呢喃,她听着孩子稚嫩的声音,眼皮颤动,几次想要看上一眼,却终究没有睁眼。

东应紧张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心慌至极,脸上却仍旧堆满笑容,温言道:“按辈分孩子取名应从士字起名,你说该起什么名好呢?”

“由你。”她长叹一声,“把女儿留下,你们都出去吧!”

东应全身一冷,胸口阵阵闷痛,咬牙切齿地问:“你仍旧要走?”

她睁开眼睛冷漠地看着他,慢慢地说:“儿子留给你,女儿我带走。”

深重的苦涩犹如没顶的冰水将他浸透,他嗓音颤抖地说:“秦望北已经死了!纵然他在你心里的地位能高过我,难道还能高过你的亲生骨肉?你竟为了他,要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扔在凶险莫测的深宫,自己离开!”

她笑了笑,七分疲倦,二分讽刺,一分无奈,漠然道:“我离开的原因,开始是因为名分伦理,后来是因为你的折辱囚禁,从来都与秦望北无关。”

他伸出双手,张开手指,苦笑道:“是你明明一直在我身边,然而时机差错,让我们之间不是太早,就是太迟,永远无法触及,令我不能不铤而走险,用这样的办法来消除其中的隔阂。阿汝,我并不是想伤害你,我只不过是爱你,并且想得到你的爱!”

“别做这种无用而软弱的辩解,你是锦绣河山的至尊帝王,适合冷酷无情,却不是撒娇弄痴的童子。”她透过床头的锦幔,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一字一句地说,“你仍然可以试图用尽办法来囚禁我,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再相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