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帝师殒(1 / 2)

第七十三章

帝师殒

那信使急得冬天里竟一脑袋汗,连礼也不记得行了,就嚷了出来,“殿下,经离先生遇害!”

瑞羽将军事政务统统想了一遍,始终没有找到心绪不宁的根源,回到公主府后,秦望北见她坐立不安,也好生诧异,“殿下,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瑞羽自嘲地一笑,“我若知道这是怎么了,也不至于此。”

秦望北接下她解开的披风,笑道:“既然不明白,且先歇一歇静下心来细想便是。”

瑞羽揉揉额头,叹了口气,“只盼是我自己出了什么差错才好,如若不然,此次发生的事必是大凶之事。”

有秦望北在身边替她解忧,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政事堂商议确定的迁都之日。天子和太后的銮驾起行,其后便是长公主的翟车,文武百官的辂车继后,队伍连绵数十里。

自东京沿着驰道回上都,一路畅通无阻,即便车驾缓缓徐行,也只要二十天就够了。

京都经历了连番动乱,原本近百万的人口几乎折损了大半,只有四十余万。东内原本富丽堂皇的内外两庭四宫二十七殿几乎尽毁于战火,显得非常萧索。

东内毁损不能用,而李太后离开后闲置不用且得以在战乱中保全的西内便重新启用。太后仍住了千秋殿,天子住在了太极殿,瑞羽住在了承庆殿。

故地重游,回想起这十年间的风霜雨雪,祖孙三人心中都有无限感慨。李太后将瑞羽和东应招来,祖孙三人不带侍从,沿着长长的甬道慢慢地从当年熟悉的宫殿群落里穿过。一时间也分不清究竟是喜是悲,竟是无人说话。

许久,三人绕了一圈,走到了万春殿。万春殿前一左一右有两棵古松,李太后伸手抚住古松斑驳的树皮,呆了呆,眼里突然垂下泪来。

瑞羽和东应知她必有所感,不敢多言,静静地等她。李太后擦了把眼泪,喃道:“这株古松据说是本朝立国之时太祖所植,至今已经三百余年。当年我和端敬皇后在此树下捻土为香拜为姐妹时,我二十一岁,她十三岁。转眼之间,已经过了五十一年,我四次离开此地,又复归来。想来此地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归天之所,所以我才会沉浮半世仍旧离不得它。”

瑞羽见她说得伤感,赶紧笑慰,“王母说的哪里话,这里应该是您的享福之地才对。您在这里有着无上的尊荣和不尽的富贵,天下女子哪个有您这样的福气?”

李太后哈哈一笑,摇头道:“我年轻的时候啊,很想出人头地,为了获得现在所拥有的这些尊荣富贵,也做了不少不应做的事。可真得到了这些东西,却又觉得索然乏味。”

东应笑道:“太婆现在身体康健正是享福的时候,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您要是觉得闷了,我替您搜寻一些稀罕物解闷就是。”

李太后摆手,轻叹,“天下方定,正宜与民休息,怎能为了供奉我一介老朽之身而往天下搜寻奇珍异宝?更何况我今年已经七十有二,日子所剩不多,修身养性一辈子,临到头为贪一时之欢毁了清名,岂不是前半辈子的苦心都白费了?”

她平息了情绪,转过身来看着跟在身后的东应和瑞羽,目光幽晦难明。

瑞羽和东应很少被她这样入骨三分地打量,意外至极,想不通究竟是为什么,互看一眼,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些微提示,但目光相对,两人都茫然不知究竟,只能交换了个眼神作罢。

李太后将他们的眼色都看在眼里,心里叹了口气,道:“我活到今日已是高寿,你们又已经成才,我这一生堪称无憾。只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

瑞羽心中的不祥之兆越发明显,只是面上不敢表露,笑道:“王母无缘无故地说这些话干什么,有您看着,什么事都妥妥当当的,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若我活着一日,看着你们,当然什么事都好说。可我活到现在这把年纪,还能活多久呢?世间谁人不死?你们也别拿虚话来宽我的心。”

李太后举手止住东应和瑞羽的劝慰,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两下,闭了闭眼,话到嘴边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好一会儿才道:“五郎,你过来!”

东应看她的神色,知道她此时开口要说的事必然非同寻常,连忙应诺,问道:“太婆有什么吩咐?”

李太后狠下心来,咬咬牙,道:“我要你答应我,我死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尽心爱护阿汝,绝不伤她分毫!”

她这句话突如其来,东应和瑞羽两人猝不及防,齐变面色,瑞羽干笑道:“王母何以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小五和我……”

“这里没你的事,你住口!”李太后低斥一声,将她喝退,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东应,“五郎,你可愿答应我?”

东应回答:“太婆,我爱护姑姑,便如爱护我自己的性命!”

“那你可能做到不伤她分毫?”

东应只觉得口舌发颤,分不清心里是惊惧还是心虚,好一会儿才强咽了口水,颤声道:“太婆,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我不明白,怎样才算不伤她分毫?”

“哪怕她不能顺遂你所愿,哪怕她有一日令你不悦,哪怕她被你怨恨,只要她不危及你的权柄江山,你就不能对她使用任何手段,令她伤心难过。”

东应只觉得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太婆,我答应你。”

李太后凌厉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点了点头,道:“好,你既然答应了,那就立个誓吧!”

世间不遵信诺的人不少,但立誓也敢不加遵守的人却没有几个。苍天茫茫,人类对其一无所知,自然对其畏惧惊疑,不敢太过相欺。纵使东应和瑞羽再胆大妄为,面对冥冥中似乎决定了世间万物运数的皇天后土,也不禁心有畏惧。

东应被逼着立誓,一时手足无措,竟不知应该如何反应。李太后却也不催逼他,反而转过身去,看着身边遒劲的老松,似乎在对他们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轻喃道:“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想将自己喜欢的人掌握在手里,完全独占,为此不择手段,以为只有占有了,才是得偿所愿。却不知道人若是真正喜欢上另外一个人,便会以其喜为喜,以其忧为忧,不舍得她有丝毫痛苦和为难,一心一意对她好,盼她喜乐平安。”

瑞羽和东应听到她这番话,都惊得魂魄离体,面无血色,活似冬雷炸响,正劈中他们的脑袋,把他们整个人都炸得麻木了,根本不知应该做何反应。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这么辛苦地瞒了这么多年,不敢有丝毫泄露,没想到她早已看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