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休相负(2 / 2)

秦望北受此冷遇,虽然表现得很洒脱,但心中难免微郁,含笑告退,望见瑞羽的目光,则隐去了苦意。瑞羽也觉得歉然,正待随他一起告退,便听李太后发话,“阿汝,你留下。”

瑞羽只得对秦望北投去一道歉意的目光,示意他先归公主府,而后回身坐在李太后身边,轻声问:“王母,你讨厌秦望北吗?”

“算不上讨厌,只是谁也不会喜欢一个引得家庭不睦的外人,是吧?”李太后拉着她的手,略有些歉意地问,“阿汝,你很喜欢他吗?”

瑞羽低头道:“他对我一片真心,我对他亏欠甚重。”

李太后自然知道世间最难还的便是人情债,沉默了一下,才问:“你带他来是想嫁给他?”

瑞羽心中惴惴,反问:“王母,您不同意吗?”

李太后眉头一皱,道:“阿汝,只要你喜欢,任那人是谁,我都不会反对。但眼下正值国丧,你的婚事恐要延后。”

少年情切,急于成婚,兴头也就那么一阵。待过些日子,情淡了,那婚事就算李太后不阻止恐怕也难办成。至于说瑞羽自己将来会不会找到如意郎君,那自然是无须担忧的事。天家女子,手掌实权的公主,几曾见过有喜欢的人却得不到手的?

瑞羽将秦望北带来正式拜见李太后,只不过是向东应表明态度,并非此时真有下嫁之意,于是点头赞同李太后的说法,“王母说得是,眼下举国服丧,同仇敌忾,岂有主帅战前成婚之理。”

过了一会儿,瑞羽突然想起一件她一直疏忽了的事,抬头道:“王母,小五已经快二十岁了,也应该给他定门亲事。”

李太后没好气地挥手,恼道:“这小鬼借口大业未成不肯成家,连我送给他的几名侍婢也先后被他打发走了。一会儿说他的嫡妻之位虚席,在日后可以有大用,一会儿说他要找个容貌品性、风华气度都当世无两的绝代佳人,总之我怎么安排他都不肯听。”

瑞羽一愣,李太后顿足叹气,道:“儿大不由娘,你和小五都长大了,主意一天比一天大,我管不着你们了也懒得去讨你们嫌,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辞别太后回到公主府没有见到秦望北等她,瑞羽微觉奇怪,问过周昌,便向东内苑的敛珠亭走去。

东内苑是瑞羽亲自选地方造的院子,倚山构势,虽然也以人力造了些景,但更多的是保持了自然野趣。敛珠亭因它临瀑而建,瀑布宛如飞珠敛入湖中而命名。正值春末雨多水急之时,瀑布倾泻而下,水声隆隆,震耳欲聋。

瑞羽还未到敛珠亭,就看见秦望北倚着竹靠闭目养神,衣裳不整,垂在竹靠上的头发还没有干透。

秦望北生于海上,长于海上,自幼与水为伴,养成了心中不快便下水潜游的习惯。瑞羽也知道他的这个习惯,料想他在自己身边的这些日子着实过得委屈,心中微觉惭愧,走到他身边,忍不住叹了口气。

秦望北睁开眼睛,看到她的瞬间,脸上的阴郁顿时烟消云散,笑道:“你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很晚才回来呢。”

“没什么事,就回来了。”瑞羽凝视着他清瘦了不少的脸,终于忍不住道,“委屈你了,对不起。”

她生平极少有说对不起的时候,这句话说出来着实有几分生涩。

秦望北有些吃惊地看着她,怔了怔,才笑着摇头,“殿下,你这样说,客气了。”

瑞羽回想他当日纵横大海、乘风破浪时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涩,怅然低喃,“你待我极好,我却负你良多。”

秦望北看到她为自己发愁,心里十分欢喜,微微一笑,问道:“殿下,你还记得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当然记得,那时水师初下南洋,不识当地水文,遭遇风暴损失惨重。我为了寻找熟悉航路的老船员十分忧愁,听说秦氏在海外称雄百年,立即前往琉球岛拜见求助。时光易逝,转眼已近五年了。”

秦望北忆及往事,也顿生感慨,笑叹一声,“殿下,你可能不知道,其实在你去琉球岛之前我就已经见过你了。”

瑞羽微讶,“什么时候?”

“殿下初临舟山群岛检视水师的时候,曾经坐在祥庆号的船头看着大海发呆。”秦望北双唇上扬,悠然道,“我那时正从石头城出来,远远看到殿下坐在船头,好生好奇,这是谁家的女郎,为什么对着大海发愁?”

他说着抬头,柔声道:“殿下,我当时就想,像你这样的女子,应该拥有天下所有的珍宝,坐在绮罗丛里,笑点胭脂,快乐无忧,而不应该眉宇锁愁、眼隐重忧。我若有机会,理当倾尽所有,让你展颜。”

瑞羽心里感动,情不自禁地坐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中原!这些年来你对我所做的,我很感激。”

秦望北摩挲着她指间的薄茧,微笑着道:“殿下,能为你做些事,减轻你眼里的忧愁,我很高兴。而我之所以不远万里追随你直到齐州,是想给你带来欢乐,而不是增加你的忧愁。你无须因为太后娘娘和昭王殿下对我的态度而心怀忧虑,那不是我的意愿。”

瑞羽因为他的温柔体贴更怀内疚,叹道:“中原,无论如何,我对不起你。”

“但殿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是真心对我,并且已经尽力。”秦望北看到她脸上有飞瀑流溅的几点水珠,便神态自若地伸手替她抹去,悠然道,“殿下,不能得到太后娘娘青睐,我也很难过,但那并不是很重要,只要殿下心里有我,那就好了。”

他的手指沿着她的鬓发滑下,轻轻地抚过她的眉梢,眸子上也笼了一层迷离之色,凝视着她低声喃道:“只要殿下心里有我,那就好了。”

他缓缓地向她靠近,仿佛害怕惊动了树梢上停着的那只黄莺,一举一动都柔和得像是花间轻轻拂过的微风。

瑞羽看着他靠近,近到一个除去李太后和东应再也没有人如此近的距离,她却没有抗拒,而是微微瞑目,让他靠近,直到他在她眉梢落下一个吻。

人与人之间,如果离得太近,会给对方一种侵略感,秦望北在靠近她的时候,她却很奇异地没有这种侵略感。

他的吻,很柔软,很温暖,她不反感。

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是件能让人放松心情、忘记忧愁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