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仁的心思还在瑞羽派人处死了对隐王一家施暴的侍人一事上打转,见她连提都不提这件事,直接追问五坊推托不给钱粮的原因,以为她突下毒手是为了警告自己,并无其他的意思。他松一口气的同时,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下,讷讷道:“殿下,只因近日新君初立,诸事繁杂,老奴一时忙乱,实不知有此事。”
瑞羽嘴角勾了勾,眉梢尽是冷意,“原来此事孙翁不知?予还以为孙翁是过河拆桥,有意如此呢!”
孙建仁吓了一跳,连忙俯首请罪道:“老奴怎敢怠慢殿下,此事老奴实是不知呀!”
他一面赔礼,一面转头去斥问五坊的宫监:“长公主殿下派人来取钱粮,你因何不给?”
其实截留瑞羽所建新军的钱粮,本是出自四阉的授意。因为她最初说好新军士卒人数只有三千,实际却招募了五千。虽说这其中有淘劣取优的意思在内,但他们却唯恐她一再扩军,势力膨胀,会威胁他们的地位。故此他们下令五坊在新军前来支取钱粮的时候,故意刁难,以此来控制军队的人数。
这样的用意自是不能明说的,所以孙建仁明知故问。那宫监赶紧摆出一副苦脸作态地回答:“殿下,侯爷明鉴,京都闹粮荒,东内要修葺,阵亡的将士要抚恤,新君登基要花费,官员的俸禄要支付……这用钱的地方到处都是。五坊实在是应付不过来,只能拆东墙补西墙,给殿下新军拨付的军饷,已经是竭尽所能,绝无半点懈怠!殿下纵然怪罪,老奴也实在是无话。”
这人见上司在侧,自恃有了依仗,又心疼被瑞羽派人杀了的心腹,口气便有些冲,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他却不知瑞羽在五坊经历一番见闻后,联想东应遇刺一事,对他已经起了杀心,只听瑞羽冷笑一声,“京都粮荒这些事,自有南衙的宰相调动国库支应,五坊不从中渔利已是高抬贵手,何曾出过半分钱粮?你这狗奴才,当予是不通俗事的深宫皇女,由你这么糊弄?”
孙建仁毕竟跟她打过两次交道,知她的品性与常人不同,这话里的杀意既起,只怕她就要真的杀人,连忙道:“殿下息怒,万事看老奴薄面!”
瑞羽目光深沉,看了他一眼,缓声道:“孙翁,我欲看你的情面,只是你这属下,却未必将你的恩德和教诲铭记于心!”
此言一出,孙建仁疑道:“殿下何出此言?”
瑞羽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孙翁难道不知吗?今日一早,昭王遇刺,刺客声称受隐王妃指使。隐王一家全在五坊,受你这属下控制,隐王妃如何能丝毫不惊动五坊内使,传出命令?”
孙建仁骇然失色,刹那间已经明白了取舍:无论那刺客是不是真的由隐王妃指使,他必须配合瑞羽此时追查到此为止的意愿,不令此事再有过多牵涉。她既然要杀这宫监,那就顺从她的意愿罢了。打定了主意,他立即对那宫监横眉怒目,厉声呵斥:“狗奴才,你竟敢阴谋行刺昭王殿下!”
那宫监根本不知出了什么事便被定了罪,不禁惊恐失色,连连喊冤:“殿下,老奴冤枉!此事与老奴无关,这……”
瑞羽暂时还不愿与四阉翻脸,怎能让他把话说完,供出事情始末,以致令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于是她一拂衣袖,厉声喝道:“谋逆大罪,还敢狡辩!刘春,堵了他的嘴,拖下去乱杖打死!”
刘春应声上前将那宫监拖了下去。瑞羽看了看刚才被缚起的一群宫监亲信,再看了看孙建仁,见他目光闪烁,并不出声,便一指那几个小宦官,道:“这几个狗奴才助纣为虐,图谋不轨,罪不可赦,堵了嘴一并拖下去打死!”
东应在旁边心思一动,起身外出,将刘春召近,低声吩咐:“将这几个宦官拖到五坊外的楼牌下行刑,令军士对观刑民众宣告罪名,就说五坊内使目无法纪,竟趁京都大难之时勒索市井,搜刮坊里,中饱私囊,故此长公主下令将其正法。”
刘春吃了一惊,心中凛然:这位昭王殿下,小小年纪却已经知道移祸江东,收买人心。明明是宫内权势之争,却化为公事义举,既除了敌人,又立了己方义名,当真非同小可。他有此心计,又得西内太后和长公主的扶持,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诺!”
他应声而去,果然领了三十名卫士将一干宦官拖到五坊外的楼牌下公示行刑,依言大声宣告他们的罪责。他这时候对东应已经另存了一番心思,着意讨好,宣告之时,便将东应的英明决断褒扬了一番。
五坊内的宦官媚上祸下,横行京都,常在市井间贱价强买,榨取钱财,他们把本应是天下首善之地的京都弄得乌烟瘴气。百姓深受其害,对其深恶痛绝,今日竟得见五坊的宫监被当众杖毙,真是大快人心,当即对下令处决他们的人好生感激,昭王也因此而在京都民间得了个善名。
瑞羽不知东应拿了一众宦官去做戏,她下令将那宫监处决后,听到孙建仁殷勤赔罪,表示一定将新军的钱粮如数奉上,便笑了一笑,也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直言道:“既然如此,予明日便派人来领。”
孙建仁唯唯诺诺,“老奴明日一早就派人去河阴院清点辎重,殿下明日也不必派人再来五坊,令人直接往河阴院去取便是。”
瑞羽点了点头,心中恶气稍舒,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回头看着他,缓声说道:“孙翁,予和王母素来不喜与人议朝政,更厌与人争权,只要日子过得平安,便觉得舒心惬意。若有人敢让予不舒心了,予也会让他过得不舒心!”
孙建仁脸色一僵,旋即连连点头,“老奴一定竭尽所能供奉太娘娘和二位殿下,让殿下过得舒心惬意。”
他小心奉承,直到将瑞羽送出了五坊,并面带媚笑地目送瑞羽和东应走远,才转身回坊,敛了脸上的笑,恨恨地踢了门槛两脚,咬牙切齿地出了半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