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人忙答:“迎曦港战事吃紧,昭王殿下亲自前往督战,鼓舞士气,一直没有回来。”
瑞羽闻东应竟然自陷险境,也顾不得什么公主仪态,拔腿便往迎曦港方向飞奔。刚跑到岛中的坡地上,她便听到迎曦港内传来一阵异样的欢呼,不是己方击溃敌军,而是敌军终于攻破了由宦官把守的岛上关口,正在大叫:“生擒李氏,活捉昭王!”
守迎曦港的宦官们面对敌军孤注一掷的强攻,能支撑到此时,已是奇迹,关口一破,宦官们顿时士气大泄。此时东应身边的五十名亲卫皆已死伤殆尽,难为这些宦官狼狈逃命之时,竟还有几人记得拥着东应一起跑。
瑞羽远远地看见东应被十几名宦官拥着逃命,而在他们身后,数十名敌军正穷追不舍。瑞羽连忙拔出腰间的横刀,举刀下令道:“接应昭王!”
溃逃的宦官也看到了援兵,纷纷向这边奔来,寻求庇佑,可他们不懂作战的常识,不知归队时切不可莽撞地往前冲,他们杂乱一团地奔过来,竟将援兵本来排好的阵势冲散了。这时追兵借势猛冲,传阵而出,竟然咬住了东应一行人的尾巴,眼看就要将他们屠杀殆尽。
瑞羽见东应势危,惊骇至极,顾不得自身安危,一面急令所有亲卫上前救援,一面大叫:“小五,到姑姑这里来!”
东应此时也见到了瑞羽,赶紧向她这边狂奔,瑞羽的亲卫让路放东应过来,然后径直去迎战东应身后的追兵。瑞羽见他已经被自己的亲卫护在了身后,不禁松了口气,岂料她这口气刚松到一半,却又憋住了——追杀东应的敌军中,竟有一员身着明光甲的敌将异常骁勇,一杆长槊肆意横扫,她手下的亲卫竟无一人能敌。
那敌将挥槊直前,连杀十余人,竟又赶到了东应的身后。瑞羽此时离东应尚有五六步远,眼见亲人相聚就在眼前,却发现亲人命悬一线。一刹那间她无暇思索,猛地扑过去将东应护在身下,然后顺势侧倒,避开锋芒,挥刀挡住追击而来的长槊。那敌将力大无穷,一槊震得她虎口出血,半边身子发麻,横刀几乎当腰折断。
生死攸关的当口,她陡然生出一股异乎寻常的蛮力,尽管如此,她仍不撒手,横刀顺势沿槊杆前推,去削那敌将握槊的手指。那敌将应变灵活,当即回兜槊锋,大喝一声,槊杆弹甩,将她手中的横刀震开,唰的一声,又是一记直刺,向她的面门袭来。
瑞羽学习武功的时间只有一个月,她再怎么有天赋,也不可能胜过沙场悍将。那一槊刺来,她根本无法挡开,只得拼尽全力将手中的横刀掷出去,意图阻止敌将。
那敌将眼见横刀横空而来,却并不避让,只将槊杆微侧,便将横刀扫落,而槊锋的方向不变,只是顺势由直刺化为了横扫,向瑞羽的脖颈抹去。
“姑姑!”东应心胆俱裂地尖叫,猛扑过来,想将她撞开。
“殿下!”公主的亲卫也吓得失声惊呼,连忙挥动兵器,想将敌将打退。
电光石火的刹那间,瑞羽除了看见长槊袭来带起的青黑影像,听见锋刃划破长空的轻微嘶啸,其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她的瞳孔猛然收缩,脖颈气流逼近的一块地方,密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自出生至今,她一直生活在危机四伏的权力中心,时刻都能感觉到生命受着威胁,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她如此亲密地靠近死亡,真切地体会临死的恐惧。
原来直面死亡,怕到了极致,除了害怕脑中便什么都没有!
槊刃锋冷,却在触及她身体的瞬间倏地换了方向,刃脊击在瑞羽的颈上。东应也在此时扑到瑞羽的身边,将她撞倒在地,公主亲卫也赶到,将那敌将逼退。
瑞羽颈间剧痛,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星闪烁。直到东应大声哭叫,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没有死。
东应趴在瑞羽身上,一面尽力地张开手臂想护住她,一面哭叫:“姑姑!姑姑!”
瑞羽虚弱地叹了口气,惊魂未定的她却不能不开口安慰看上去已经吓坏了的东应:“小五,别哭!姑姑没事,没受伤!”
东应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哭声一时收不住,仍旧哽咽着问:“姑姑,你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瑞羽用手摸了摸脖颈。除了耳?被击碎,耳后一片头发被削断之外,脖子上就只有一条肿痕,伤得并不重。
那敌将为何在将要杀死她的时候,又放过了她?想活捉?
瑞羽抬头看去,那敌将正与公主亲卫混战成一处,那杆长槊左挑右刺,横扫竖劈,每一式都简练有力。那敌将虽然被数十名亲卫围攻,却是越战越勇,毫不畏惧。
瑞羽怔然间,远处突然一支破甲锥飞入战团,正中那敌将左臂的手肘,紧跟着第二箭射中了他的右臂。那敌将的关节要害连中两箭,终于拿不稳手中的长槊,被众亲卫一阵攒刺,仰天倒了下去,也不知是死是活。
瑞羽和一干亲卫与其较量,不禁暗生佩服,见他倒地,竟也没有再扑上去补两刀。
瑞羽见敌将受制,这才觉得被吓飞的魂魄落回了原处,想到射中敌将的两箭竟能恰好射在甲胄连接的关节间,一举重创敌人,她不禁对那射士的准头也好生佩服,于是便向来箭处张望。
对面的缓坡上,郑怀手持长弓,正疾步向这边赶来,看来刚才那两箭竟是他所射。郑怀虽然也教她武艺,却一向做文人打扮,在她心里实在没有他能上阵杀敌的印象,乍见他身披甲胄、手持长弓的样子,她不禁呆了一下。
郑怀是在听到瑞羽由夕照港上了珍岛的消息后,才匆忙乘船赶过来,恰好当时迎曦港的石阶口被敌军攻陷,己方的援兵也很快杀退了敌军,郑怀于是就率兵从迎曦港登了岛,正好看到瑞羽受伤。他两箭将那敌将解决,便往这边急赶,一把将坐在地上还没有醒过神来的瑞羽拉起,急问:“伤势如何?”
他待瑞羽和东应一向严厉,瑞羽对他又敬又怕,今日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直白浅露的表情,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才醒过神来,连忙道:“只伤了些头皮,没事。”
郑怀的目光在她脖颈处扫了一眼,确定她所言不假,这才将胸中憋着的一口气吐出来,瞪着瑞羽和东应,厉声怒斥:“千金之躯,不立危墙之下。你们身为人主,怎么连这点自觉性也没有?”
他这一骂倒比平日里不温不火地否定更让人觉得亲切,东应忙道:“对不起,先生,姑姑是因为我才受的伤。”
郑怀也远远地看到了事情的经过,恼怒之余,心里也颇为欣慰,顿了顿才道:“你们姑侄知道长慈幼孝,很好。但救人应该仔细判断形势,切不可如此莽撞,否则救不了人,还会伤了自己。”
师生三人话毕,一齐去看那逼得他们险象环生的敌将。那敌将已经被亲卫绑成了一只肉粽,其人经过一夜苦战,满面血污,已是难辨五官。瑞羽隐约觉得此人有几分面熟,仔细端详片刻,才想起他是谁,“元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