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风分辨气候变化、观测天象是许多将士都有的本领,黑齿珍曾随瑞羽的父亲御驾亲征,在这方面的才能尤其突出。瑞羽虽然在此之前不曾亲自统领鸾卫,但她知道鸾卫是西内立身之根本,所以她对统率鸾卫的各级将领的长处短处都了如指掌。黑齿珍的话虽显突兀,但她却不加怀疑,问道:“何时?”
黑齿珍暗暗计算片刻,道:“停风聚云生雨,大约子末丑初吧。”
这正是他们计划出兵的时辰,在场的将领听了都重新振作了精神,其中一人道:“雨夜行军,另有讲究,须得重新布置。”
瑞羽初涉军事,所以没有多言,只是坐在主席上静静地听一干将领对出兵的种种调遣安排,以及他们推演将会发生的各种状况。
她在等待,等待李太后准许她出兵的旨意。李太后已经老了,而东应又还小,她要支撑起西内这片天,就必须要掌控以鸾卫为首的这支劲旅,获得鸾卫将士对她的认同。
她需要一个机会,来摆脱鸾卫上下将士对她“一介弱质女流”的偏见。还有什么机会,比统领将士、亲临前线更好?
大危难有大机遇。唐阳景对西内动武,对西内来说既是一次大危机,也是一次大机遇。
在这大难临头的时候,她只要有勇气站出来,做出正确的决断,她就可以作为领导者站在鸾卫的翔鸾旗下,对外平定战乱,对内收拢鸾卫军心。
虽然她稳坐不动,但她的心里其实很紧张。不仅因为宫外的大乱,不仅因为她做出的决定,更因为她不知道李太后会不会同意她领军出兵。
这份紧张交织着对未知的害怕,对未来的向往,对战争的天然恐惧,对建功立业的迫切希望……种种思绪,不一而足,汇在一起,反而变成了一种对眼前这场战事的渴望!
渴望——确实是渴望!
她渴望通过这场战争,消除被郑怀勾起的那种与世为敌的压力,抹去那种看不到前途的恐惧,同时证明自己有不输于男子的能力,确认自己有可以保护亲人安全无虞的信心,坚定自己选择这条路的信念。
她在这里等待,其实一干将领也在等待。尽管等待的心思不尽相同,但将领们的目的,却与瑞羽一般无二。他们也渴望有一场战争!
鸾卫禁军,百战之师,当年他们曾在武皇帝麾下纵横驰骋,所向披靡。
这样的军队,本该由睥睨天下的王者掌控,执之横扫不平,荡尽妖气,澄清玉宇。而不是握于老朽妇人之手,蜗居禁宫,蜷缩不出。
守卫他们的少主,确是他们的应尽之职,然而既然需要他们守护,就不该磨平他们的锋矢利刃——面对挑衅不奋起反击,忍受逼迫而不加以反抗。
十五年来,鸾卫深隐西内,纵使外人没有对他们做出评价,军中的将士自己却是知道:如今的鸾卫,比起当年全盛之时,战斗力已经下降了许多。因为蜗居西内,久不挥戈,将士们已经失去了当年那种百战雄师的锐气与锋芒——刀藏久了,是要生锈的,军队久不打仗,也是要颓废的。
虽然目前的鸾卫比左右神策军和宫中的禁军仍旧要强很多,但如果再没有战事,继续倦怠下去,再过十年八年,恐怕堕落得与神策军也就差不多了。
鸾卫需要一场战争来磨利兵锋,士兵们需要一场战争来激励曾经的斗志,将领们更需要一场战争来唤醒曾经的雄心。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城楼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李浑前导,郑怀作陪,东应相随,李太后翟衣钗钿,盛装而来。
城楼内诸人都在等她的旨意,见她亲临,齐齐起身行礼。李太后双手微抬,谢过众将之礼,望了惴惴不安的瑞羽一眼,道:“阿汝,你且出去。”
瑞羽怔了怔,缓缓摇头,望着她道:“王母,此事因我而起,无论您做什么决定,我都想当面听着。”
李太后略微沉默,室内便一片寂静,却是东应踏前一步,拉住瑞羽的手打破沉寂,“姑姑,老师说你力主出兵?”
东应的双眸明亮,清澈如水。瑞羽被他温软的小手拉着,陡然间觉得平添了一份勇气,忍不住问:“小五,你反对吗?”
“不!”
“为什么?”
东应长长地吐了口气,望着她清秀却肃然的脸庞,朗声说:“人立于世,应当负重致远,有所作为。怎么能任人百般欺凌,仍然委曲求全,不予反击?”
他的嗓音还是童子声,此时清清脆脆地说来,竟别有一股铿锵之气。瑞羽满腹心事,被这充满朝气的声音一冲,顿有豁然开朗之感,不禁笑了起来,握了握他的手,欣然道:“正是如此!”
李太后看着这一双小姑侄,静默片刻,终于轻吁一声,拉着瑞羽的手,重新站到一干鸾卫将领面前。她的目光从薛安之、黑齿珍、柳望等人面上一一掠过,然后轻轻地把瑞羽推到前面,怆然道:“诸位卿家,吾今日将端敬皇后之血脉、武皇帝之嫡女托付给你们了!”
以薛安之为首的一干将领齐齐肃礼应和,高声道:“末将等誓死护卫长公主!”
瑞羽听得真切,他们会誓死护卫,却不是唯命是从、誓死效忠。这些骄兵悍将虽是在她的祖母手里成军,但想让他们承认她的统领资格,也不是易事。
李太后对他们颔首致谢,望着瑞羽继续道:“长公主有端敬皇后之遗风,自幼聪慧,有青云之志,不输须眉。你们随吾困守西内,不是长久之计,自今日起,便随她一起建功立业去吧!”
这次一干将领却没有回应她的话。李太后老了,应该进行权力交接了,她一定会把鸾卫交到自己选定的人手里,这是鸾卫将领心中早就有数的事。瑞羽和东应二者,他们私下不是没有衡量过,以感情论,要让他们决定,自是瑞羽无疑;但以前程论,自然是选择男儿身的东应。
李太后要他们保护瑞羽,他们绝无二话,但李太后要他们承认瑞羽的统率,他们却一时难以接受。
不是排斥她的年龄,而是排斥她的性别。
尽管刚才她召集他们讨论出兵事宜时,有条不紊,忙而不乱,他们可以看出她并非是那种一味娇嗔懦弱、全赖人保护的无能女子。但仅凭这一点,她就想获得他们全部的信任,操纵他们的命运,不可能。
李太后这次,却不管他们的反应,直接从李浑捧着的乌檀匣里取出一只展翅飞翔的赤金鸾凤,放到瑞羽手上,凝声说:“你既然决定出兵,吾就把翔鸾符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