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进了弄巷，往里走五十尺左右，在一扇砖红偏门处站定，知暖抬手敲了三下，一响一弱再一响。

木门应声而开。

一双惊兔般的眼透过缝隙看出来。

秦妙璇还未开口，眼的主人已抢先问道：“知暖姐姐，可是秦姑娘来了？”

秦妙璇沉着脸看门内的女子，不语。

知暖一把把秦妙璇推进屋，“姑娘，这位就是蒲柳儿。”

门内人屈膝垂首，声如蚊音：“柳儿见过秦姑娘。”

秦妙璇不作声，负手，自顾往里边走。

知暖慌了，急忙跟上，低低道：“姑娘，蒲柳儿怎么劝也不肯走，说一定要见你一面，奴婢恐今日她不肯出城去，怕耽误姑娘的安排，这才自作主张……”

“噗通。”

背后传来一下人体和地面重重的碰撞之声，紧接着，又是“咚咚咚”几声。

秦妙璇转身看，却见蒲柳儿正以额碰地，结结实实，一下一下，铿锵有力。

不过几下，额上已见血痕。

其用力之重，可见一斑。

秦妙璇叹息一声，过去扶起她：“你这是何苦？”

蒲柳儿抬头，泪眼婆娑，道：“秦姑娘于柳儿，如再生父母，柳儿愿给秦姑娘做牛做马……”

秦妙璇打断她：“你这人好生奇怪，我要牛马自去买就是，又有你什么事？”

蒲柳儿愣住，脸色瞬间煞白，五官都僵化了，只那脸颊往下淌的泪，尚余一丝活气。

知暖弯下腰搀蒲柳儿起来，略带歉意看她，道：“柳儿姑娘莫要误会，我家姑娘向来脾气冷，人是极好的。”

秦妙璇沉吟半响，道：“记住，世上再无蒲柳儿，你是轻水！”

蒲柳儿垂下眼，看着手中的一张契纸，这是知暖刚刚给她的，是她以后身份的证明。

可，她更希望留在荆侯府，留在秦妙璇身边。

然而，秦妙璇的冷眉冷眼，让蒲柳儿不敢说出心中所想，蒲家满门的尸骨尚未收殓尚未清点，她还没有真正安全。

“轻水多谢秦姑娘赐名！”

再次以额磕地，一下一下相触碰结实有力。

须臾，血已成滩。

那时的秦妙璇还未遇到洛千夜，心也是软的。

蒲柳儿，不，是轻水，坐在秦妙璇的轩车里，进了荆侯府，成了秦妙璇的奴。

一度，轻水还几乎取代知暖成为秦妙璇的贴身丫鬟……

若不是秦妙璇被秦瑞昌出卖，被选为祭天女，轻水的表现让秦妙璇失望，秦妙璇完全相信，轻水会成为她最贴心最信任的丫鬟。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秦妙璇都相信轻水之谋略之胆识，全然不在自己之下……

当年的秦妙璇，会因为蒲家和荆侯府几乎一样的发家史，而救下蒲柳儿，让她成为轻水。

若是现下的秦妙璇，遇到当年的蒲柳儿，是断不会插手的！

只是，前世里轻水随她到咸渠后，是她身边第一个被洛千夜害死的人…不对，她并没有看到轻水的尸体。

当时，是知暖说亲眼看到轻水被洛千夜毒杀…依着今生知暖爬上洛千夜床的事实看，知暖之言很可能有出入……

隔世记忆沉且远，余光里，秦妙璇发现无枭一直在饶有兴味的盯住她看。

“说说必杀轻水的原因。”

无枭这才动了动眼珠子，斜着嘴角笑：“太后把她带进宫，几天之后，萧炎又提了她当女史。”

女史掌握的是皇后的礼职，负责后宫内务，用诏令治理皇宫事务，周旋于六宫，负责书写皇后太后的命令。

秦妙璇并不见意外，只略略皱眉：“轻水本就是蒲家为进宫特训的女子…只是她不做妃嫔，转当女史，这样一来，我用奴籍就治不了她了。”

说着说着，她突然对轻水起了一探究竟的兴趣…留着吧，玩个心跳！

无枭似笑非笑的听她说完，漫不经心的道：“所以我说，必须杀之！”

秦妙璇主意已定，当下淡淡瞧着无枭，道：“皇宫杀人，不是小事。”

无枭凛然道：“这个你不用管，你只说，杀或不杀！”

秦妙璇却不给他正面回答：“无枭，我不是轻率鲁莽的人！不会随便树敌，更不会让我的人轻易冒险！”

她不会为了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轻水，让无枭以身涉险。

“人活一世两世有什么两样呢，”她目光沉远深邃，“或聪明机智、或弄权策谋、或愚笨痴傻、或庸庸碌碌无所建树，又或雄才大略出人头地，又能怎么样呢……”

她叹，心中漪纹慢慢扩散。

“全不过是为了下地狱前，能安心的闭上眼而已。”

“天下没有不露出马脚的阴谋，若轻水存了心要对付我，她自己会行动的！若她想做的事想对付的人，与我无关，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无枭眸底泛起一抹戏谑：“那你有没有想过，若轻水想害的目标是萧炎，你会怎么做？”

秦妙璇高高举起马鞭，狠狠击打在胯下白马的后臀上，女子飘扬的裙角起落的发丝在风中画着优美线条，一人一马刹那间，已风驰远去。

猎猎风声里，飘来一句铮铮轻语。

“若然如是，那就看是她轻水手段厉害，还是我秦妙璇的棋，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