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淑妃从怀里抽出一方帕子,温柔的替儿子擦脸,自己却微微有些出神,想起了当初嫁入魏王府邸的情景:
那时候大幽兵锋正盛,乃是中陆四国中最强的王朝。自己虽也是官宦人家出身,但父亲当时只不过是一位五品郎官,论权势,论富贵,如何也无法跟当时幽王陛下的亲弟弟相提并论。甫一过府,自己就被王府的气派震慑住了,那样精致漂亮的园林,那样描金绘彩的家具器物,更别提绸缎羽纱的四季衣裳,和顿顿摆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她从没想过这世上还有这样富贵奢华的生活,这样养尊处优的日子。
那时的魏王殿下才不过二十出头,斯文俊秀,气质怡然,正应该是意气风发,章台走马的时候,但过了没多久,她就发现殿下其实并不快乐,年纪轻轻,言谈举止间居然就已经有了浓浓的暮气,仿佛心上总是沉甸甸的被什么压着似的,而整个王府更是如同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府中的所有人,包括那位比她更早过门的正妃娘娘,无不小心谨慎,如临深渊……
刚开始她糊里糊涂,仗着夫君的宠爱并没有把这古怪的气氛当一回事,直到有一次,贴身丫鬟在一个外客面前多了句嘴,将魏王偶然说起皇兄时开的一句小玩笑讲了出来,本也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言语中并无对陛下的半点不敬,但魏王知道以后却勃然大怒,当场处死了那个丫鬟,还罚了自己禁足半年。
要知道,那个丫鬟可是自己带来的陪房,魏王对她一向宠爱有加,而且当时,她已经怀上了魏王的骨肉!
经过了这件事她才知道,那片笼罩在王府上空的阴霾来自殿下,而殿下的头顶上其实也有一片看不见的阴霾,自打出生之日起就一直伴随着他,逃不脱,甩不掉,而这片阴霾,就来自他的哥哥……
三皇子看着母亲秀丽温柔的面庞,突然开口:“那父皇当年为什么不去雍州就藩呢,他为皇伯父上过战场,流过血,拼过命,甚至为了给皇伯父在对抗九离和南楚联军的战场上争取时间,自愿去大朔王都为质两年,如果当时他从长陵一回来就去雍州就藩,皇伯父也不会……”
梁淑妃忽的低下头来,炯炯的看着他,燕长生立刻闭住了嘴,惊的不敢再说。
梁淑妃盯了他好一会儿,才转开眼睛,缓缓道:“因为你父皇知道,他也同样没有当年临淄老王爷的狠绝和隐忍,他自忖忍不了一辈子,又不敢把自己的性命拿去赌兄长的仁厚,所以他一直不去就藩,一直替他兄长在战场和朝堂上挣命……你以为他当真只是在为他兄长拼命吗,为什么你皇伯父一死,他就可以顺顺利利的继位?难道真的只是凭借着范老大人登高一呼吗?”
三皇子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来,只听梁淑妃苦笑道:“……儿啊,你大了,该懂事了,你至少应该明白,生在皇家,身不由己,你不争,就是死!”
母子俩一时无语,梅园里静的可怕,过了好一会儿,梁淑妃才给三皇子整了整衣衫,轻笑着道:“好了,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你半个字也不许向别人吐露,走吧,杨嬷嬷过去了,范老大人也过去了,想必接下来贵妃娘娘和你大皇兄也会过去,咱们也赶紧些,西院那边还有一出好戏,咱们可万万不能错过,就算范老大人看不上你,去给你大皇兄搅搅乱子也是好的。”
三皇子点头道:“娘,那一会儿我该做些什么?”
梁淑妃笑意温柔:“傻孩子,你什么也不用做,但从今天开始,你必须得把你那动辄出手的粗野性子给我好好收起来,就像你大哥和你堂弟那样,即便得不到个贤名,至少也要落个仁孝!”
“哼,平乐宫那边早就求着你父皇,想让长风拜在范老门下,可你父皇为什么硬生生拖到了现在?那是他在给你争取机会呢!听说今日早朝闹的实在不成样子,范老大人连殿前武士的金瓜都抢了,好悬没把礼部侍郎当场打死,你父皇却偏偏选了今日向范老提起拜师的事情,你道他是什么意思?本想着今日范老拒绝了平乐宫,那边就再也没了念想,没想到后面又搞出这许多事端,想必范老的脸色定然精彩的紧,咱们现在赶去再给他加一把火,彻底断了那边的念头才好!”
三皇子惊喜道:“父皇果然还是替我打算,我……我今后一定听母亲的话,再也不鲁莽任性了,可是范老大人那边……”
梁淑妃掠了掠鬓发,眼波流转,笑道:“范老大人我还是知道的,他秉性坚毅耿直,最识大体,一门心思都是为了大幽,虽然他心里偏着你堂弟,但如今他只不过是个三岁的孩子,身边没了父母,你皇伯父当年的亲卫又死的死散的散,再难成什么气候,若要大幽不散,未来这数十年必然还要看你父皇这一脉——而只要涉及到大幽的稳定和未来,没有什么是他范烨不能舍弃的,这从他一意力捧你父皇登基就能看得出来。从明天开始,只要你刻苦攻读,宽和待人,事事小心,处处恭顺,对你堂弟做出一副歉意内疚的样子来,慢慢的,总能把那些大人们的印象扭转过来……”
“最关键的是,你的修行天赋比你大皇兄只强不弱,你堂弟又是个九窍不通的,那些大人们非常清楚,大幽要想恢复往昔的荣光,最后总归要有个修为强大的君王率领。说一千道一万,这依旧是个修行者的世界,境界为尊,实力为王,只要你表现出比你几个兄弟都强的修行潜力,这皇位总归逃不出你的手心!”
“儿子知道了!”
三皇子绷紧了小脸儿,依偎在母亲怀里,郑重其事的说道:“有娘亲在为我筹谋,儿子一定刻苦用功,将来若是成事,再也不让娘担惊受怕,日日看平乐宫那边的脸色行事!”
梁淑妃笑道:“好孩子,你只需用功读书,刻苦修行,旁的事都不必管。再过不久就要开始春耕,又逢着大幽刚刚遭逢剧变,朝中少不得要举行劝农的盛会。当年你大皇兄七岁时便已在大会上赋诗一首,得到了偌大的名声,娘已托了你舅舅为你寻一些劝农的好辞赋,你如今还不到七岁,若是能借此一鸣惊人,也算为你日后争夺储君之位的道路,开了个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