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越快步过来,焦急道:“师兄,你睡着之前可否发现什么异样?”
傅流英摇了摇头,有气无力道:“什么也没有……我就突然……突然困了……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您要打要骂就冲我一个人来好了!”
他面向孟迢狠狠把脑袋低了下去。
孟迢道:“我打你骂你做什么?有什么用?我的女儿啊!我的小石榴,她,她到底去哪里了啊……”
说罢,他再也没了力气,一屁股瘫倒在地,满面绝望之色。
柳浪蹲下来扶他,安抚道:“你先别急,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迢绝望道:“今天晚上,照例是青琐陪她睡,但我半夜起来解手的时候,发现守在她门前的这位小道长睡倒在地,石榴她们的房门大开着,她人却不见了!我的女儿啊,你到哪里去了啊!”他说着说着,狠命捶着地面开始哭嚎起来。
跟他一起来的几个都是他家铺子里的伙计,听闻掌柜家里出事,连夜赶来帮忙。他们都见过聪明可爱的小石榴,想想先前从未有哪个失踪的姑娘再有音讯的,她这一去估计也是凶多吉少,没什么回来的希望了,忍不住低头叹气。
金风道:“别哭了。先去你家看看。”
孟迢不敢违抗,毕竟自己闺女的性命都悬在这位仙君身上,于是将满腔希望都寄托于金风,一骨碌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着给他引路,口里连声道:“仙君这边走这边走。”
众人跟着鱼贯而出,所幸他家离驿馆也不远,很快便到了。
果然如孟迢所言,入了院落便一眼看见小石榴的房门大敞着,里头黑咕隆咚,既无灯火,也无人气。
由活计提着灯笼照亮,金风进入屋内,只见床榻齐整,被褥掀开了一角,桌上零零散散放了些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
“那位青琐姑娘呢?”柳浪问道。
孟迢绝望道:“这丫头今夜也跟那位小道长一样睡得死,还是我推醒了她她才发现石榴不见了,这会子已经跑出去到处找去了。”
金风低声向柳浪道:“妖气稀微,但不是没有。”
柳浪点点头:“与在天上布下琴弦网扰乱金铃之人,应该是同一位了。若不是孟迢晚上发现喊我们来,只怕到了明早再来时,已经一丝妖气都不剩了。”
傅流英又气又急,气的是自己竟然如此昏聩,在办正事的时候睡着,急的是小石榴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他用力锤着脑袋,蹲在地上骂自己:“我真是混蛋,这么要紧的事,人命关天的事,我居然睡着了,我怎么能睡着呢!?傅流英你就是这天底下最蠢的混蛋!”
阿越不忍,蹲下来安慰道:“师兄也没有想到,也不是故意的,谁能预料到刚刚好就是这一天呢?傅师兄不要自责了,咱们一起努力把孟姑娘找回来罢。”
小石榴的亲娘、孟迢的发妻颤颤巍巍地扶着院墙,哭得快要昏死过去,小石榴的祖父祖母已经因悲伤过度而躺在屋子里动弹不得了。
孟迢听了阿越的话,绝望地往墙上一倚,整个身子顺着墙面一点一点滑下来,他哭哑了嗓子,痛苦万状道:“找?去哪里找?之前那些姑娘们没了,仙君们也在雁丘大肆搜寻了一回,不还是什么都没找到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老天啊,这可让我们怎么活啊!”
说着,他与妻子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一名来帮忙的伙计叹气道:“唉,又是如此,一点痕迹没有,根本无处可寻啊。小姐啊,”
他双手合十,向天上拜了几拜,无比虔诚地接着道:“您要是死得冤枉,九泉之下若有灵,便行行好,给我们托个梦,告诉我们你被拐到哪里去了,我们也好去给您收尸啊。”
“我呸!”原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孟迢听了这话大发雷霆,扑上来扯住那不会说话的伙计的领子,劈头盖脸痛骂道:“谁死了?你给谁收尸呢?你他娘的王八羔子,就是你全家死绝了小石榴也还活得好好的呢,你要咒只管咒自己去!”
旁边伙计小厮都看不下去,上来拉架,好言相劝,这才让孟迢松了手。但他甫一松手,怒气一散,便又想起自己没了踪迹的宝贝闺女,不由得再度放声嚎啕起来。
傅流英满面愧色,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战战兢兢地蹲在一边。
阿越又小声劝慰了他几句,忽然“咦”了一声,道:“这是什么?……傅师兄别动!”
他伸出手,在傅流英右耳后方小心翼翼地一拽,拽出来一根细如银丝的琴弦。
傅流英痛得“嘶”了一声,伸手去摸耳后,不料收回来看时,手上竟多了一团黑血。
金风等人抛下哭的惊天动地的孟迢及其家人,过来查看傅流英的伤口。
接过阿越递过来的、从傅流英耳后□□的琴弦,金风的眉头越皱越紧。
柳浪替他说道:“切面呈水滴状,是玄素的弦。”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只有金风一人听得见:“与青州奉仙观内,害死岳榷的,是同一种。”
“弦上有毒。”金风道。
傅流英大吃一惊,他哆哆嗦嗦地低下头看看手里的黑血,带着哭腔道:“那,那……我还有没有的救……”
金风不答,直接劈手把他拎起来,右手结印,以内力催动修为,在他耳后伤口处一按。
只听“噼啪”几声,几点金色的火星从伤处与手掌密合处迸起,接着,傅流英的伤口处便重新流出了殷红的鲜血。
“哎呦!”
金风手一松,傅流英一屁股坐在地上。
“没事了。”
与此同时,他随手甩开那截带血的琴弦,只见琴弦在空中幽微一闪,瞬间化成了一团黑色齑粉,洋洋洒洒落下。
阿越赶紧把包袱解开,手忙脚乱地从里头找到金疮药,给傅流英的伤口仔细涂抹上。
柳浪道:“它就是用这个让流英和那侍女沉睡不醒的?手段未免太下作了些。可,为什么是她?看到房门口有道士守着,常理之中,这妖精大可放弃,转而去寻找下一个目标,毕竟城内二十岁以下的女子近万人,就算重新寻觅猎物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为什么它就一定要选小石榴?不惜给流英下妖毒也要带她走?更何况榻上还睡了两名女子,它是怎么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准确无误的给其中一个下毒,同时带走另一个的?”
那一头的孟迢哭了半天,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见柳浪等人不在跟前而是聚在一起私语,还以为他们发现了什么要紧的线索,立刻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抓住金风的袖子便不肯放手:“仙君,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女儿,我只有她一个啊,她,她要是死了……我们全家都不想活了啊!!!”
有伙计提出思路:“听说其中一个失踪的姑娘不是在去伏雁山的路上给人看见了吗?往那里找找看,说不定能找到呢?”
随即便有人小声反驳道:“几年前不是有好些仙君去过那山上嘛,不仅妖精没逮着一个,还险些把命搭在里头……”
另有人附和道:“仙君们也是因为心怀慈悲才来帮忙的,帮忙归帮忙,总不能为了自己的闺女逼着人家去那山里送命罢……”
“那山里全是精怪鬼祟,去不得啊!”
众道士皆沉默了。
孟迢满心绝望,只能将这些道士当做救命稻草。他见无人应声,硬着头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顾地面湿冷,咚咚咚便给金风磕了好几个响头:“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她才只有十三啊!”
他一心想着找回小石榴,其余什么都顾不得,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之前不是说,欠我救命之恩么?如今便算是还了,求求金道长,救救她罢!!”
“救命之恩?”众小道士大吃一惊。
阿恕年纪最长,心眼也实,听了这话十分不快,随即反驳道:“就算你之前帮助过金师叔,这时候也不该借此要挟吧?伏雁山有多艰险你是雁丘人又怎么会不晓得,那么多前辈们去了,有几个活着回来的?师叔帮你是出于道义、于心不忍,你该心存感激,就算不帮,你也不该如此没了分寸!”
孟迢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口里喃喃道:“是我昏头,是我没分寸……不管如何,我只求道长看在曾为妙光同门的份上,救救石榴……若能救她回来,哪怕是现在让我把命给你们都行啊!!”
柳浪抬眼看看金风,见他低头看着跪倒在地颤如秋蝉一般的孟迢,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众人心中都明白,就算他们是得道仙君,但要他们几个赤手空拳去闯那危机四伏的伏雁山,不啻于直接让他们去跟鬼仙打架。
平白送命罢了。
众人各怀心思,有的同情孟迢老来得女,当个宝贝似的养了十几年,连个响声也没听见就没了;也有的在心中遐想那伏雁山到底是什么阴森可怖的鬼地方,想着想着便忍不住打起哆嗦,默默念一句阿弥陀佛。
但是无人敢把心里话讲出来,一是怕点醒孟迢,他必会悲极发狂,二是怕把话说明白了,这些仙君们面子上也过不去。
院内长久地沉默着,唯有孟迢等人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就在孟迢以为无望,心中玉石俱焚地想着不如一死的时候——
“我帮你。”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随之而来的事“轰隆”一声炸雷,仿佛在所有人心里炸出一个窟窿。
孟迢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不光是他,院内所有人都一脸震惊地死死盯着说出这句话的金风,他却仍是面无表情,好像刚刚并不是许下了什么承诺,而是随口商量着明早吃什么。
孟迢哆哆嗦嗦道:“你你你真的愿意……”
阿越着急道:“万万不可啊金师叔,师父和萧师叔都说了,他们没有回来之前绝不能擅自上山的,不管再怎么着急,上不上山、从何处上山,也请先明日等到他们回来,一起商议过后再做打算罢!”
刚刚不敢多言的傅流英此刻也忍不住了,赶忙上来劝阻:“是啊金师叔,无论如何,先过了今晚,等到明日再商议这事罢!”
金风沉默。
众人便都提心吊胆地等着他,等他做出决定。
这时,自孟迢提起救命之恩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的柳浪忽然开口,道:“你帮他,你要怎么帮?当真要上山去么?就算上了山,伏雁山方圆百里,你又知道该上哪里去找她么?”
他轻轻叹气:“还说我轻许诺,明明是自己答应的最干脆。”
金风回头看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柳浪摊开手,露出掌心的一朵明媚妖娆的木芙蓉花,蕊心吐露,粉瓣含雨。
是他刚刚从院门处捡的。
柳浪道:“我知道她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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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两章合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