暌违映照出的画面比之前要拥挤许多，许多穿着各色道袍、背着拂尘法器的道士们来回走动，所幸萧恬具有身高优势，比在场多数道士都要高上那么一些，因此他的视野也较为开阔，能让镜子外头的柳浪丹舟二人看清楚大致情形。

镜中传来嘈杂人声，诸道士交谈的话语也随着一同飘入耳中——

“都站了小半个时辰了，虞道长怎么还不来？”

“今年是最后一次送殇，祭坛布置之类的事情肯定要比往年精细。你急什么，等着就是了，要是选中了你，也不用也不急这一时。要是你没这福分、选不上，那你现在急也没用。”

“哎呦，我可没指望能选中我，都白跑了四回了，这一回啊，十有八九也是白来。”

“我也是这么想，你看这里这么多道友，别说百里挑一了，我看呐，今年是千里挑一啊！”

“二位道友觉得今年谁能被选中？”

“这我哪知道，但瞧墙角那一群紫袍道友的架势，乌泱泱的，怕不是全观的人都赶来了！或许他们凭借人多，能增加选中同门的概率？”

“咦，那些人是谁？”

“紫袍的那群吗？我认识，是忘忧郡内逸清观的，这逸清观也算是忘忧郡当下最大的道观了，怎么，他们主持这回是把所有弟子都派遣来争这个送殇人选了吗？”

“这位道友方才说逸清观么？容在下插一句嘴，逸清观近年来虽名气不小，名声却差得很，尤其是他们那个主持林盛荫，为人偏颇刻薄，总是仗着家大业大、观内人多势众，到处抢夺他人的功德。”

“林盛荫？是不是叫林葳的那个？我记得他可是从妙光学宫出来的呀，怎么做人这么差劲？竟连争抢功德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可不是嘛，听说他们观内歪风邪气旺得很，只要是能增长功德、提升修为的事，不管如何卑劣下流，他们都要抢着做，见妖便杀，哪怕只疑心是妖而没有证据，也要追着打。啧啧，还是妙光门生，真给谢天师丢脸！”

“诸位还是小声说话，免得被他们听去了，少不得要生事端……”

“怕什么，他们敢做，咱们还不敢说了？我还偏就要说。诸位可知，前些日子我师弟下山历练，在临安郡北的舍孤城遇上了狐妖伤人的事件，我师弟出手相助，眼看要将那妖精捉住了，不料那林道长领着一群乌合之众从天而降，硬说这狐妖是他们追了一路的、理应是他们的猎物，威胁我师弟不许插手，我师弟年轻气盛，哪能吃得这个哑巴亏，三两句话不投机，就跟他们动了手……”

“后来如何了？”

“他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阁下的师弟可真倒霉啊。”

“真是岂有此理！林盛荫做的这些个勾当，竟无人能站出来管管吗？”

“道友息怒，你有所不知啊，林盛荫之父是昔日礼部尚书林芮，三朝元老，朝廷一品大员。如今虽赋闲在家，但凭他的资历，当今圣上都得尊让几分薄面呢！”

听到这个名字，柳浪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镜子里的众道士接着说道：“何况他只有林葳一个儿子，自然是当做掌上明珠一般供着。有这样的爹，就算咱们有再多怨言，又能拿他怎么着呢？”

“咦，我记得之前有道友同我说过，林盛荫好像是庶出的，这林尚书待庶出的儿子也这样好么？”

“道友这是只知其一，林芮曾有个嫡出的儿子，叫林穹，也是道门人士，只是他二十五年前死在乐康之乱里头，听说还是被那妖道亲手杀害的……自那之后林家就只剩下林葳一个小辈，自然什么事都由他做主了。”

“原来如此，多谢道友相告。但我还有一事不解，这林葳既然派了观内大半弟子来此争抢送殇名额，他自己怎么不跟着一起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是他觉得要是连一观主持都来凑这个热闹，传出去实在有失身份吧。”

“我觉得非也。连仗势欺人、围殴同门的事情都做得出，他还在乎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我看呐，十成九是林盛荫在别处被什么对他更加有利的事情绊住了脚，他舍不得放手罢！这等小人，不来更好！”

这时，镜子里头传来常宁的声音，他小声道：“逸清观……我娘刚开始还想送我去来着，可是林道长嫌我笨，就没去成……这样看来，还是没去成的好，不然我现在也要被这些前辈骂了……”

萧恬的声音极近，好像就在柳浪丹舟耳边说话：“这些人被金师弟和丹先生当街嘲讽，竟然还偷偷回来参加送殇，真不愧是盛荫兄的弟子，敢做刚当。”

视角一转，柳浪看见不远处墙角下果然站了数十名紫袍道士，正围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

柳浪勉强将他们的脸扫了个遍，没见到那个被寻芳抽的毁了容的圆脸道士，看来他倒是遵守诺言，不敢再来了。

金风的声音冷冷传来：“不必理会。”

镜中画面微微抖动，是萧恬在点头，道：“确实不必理会，我也不信虞道长会选这些人来承担送殇之任。”

这时，镜中人群里爆发出激动的声音：“来了来了！虞道长来了！！！”

人群顿时兴致激昂起来，原本坐在地上的、歪在墙根的、昏昏欲睡的道士们都迅速直起身子，兴奋地看向前方。还有站在后头的生怕虞道长看不见，便一股脑向前面挤，一时间画面摇晃不止，看得柳浪犯晕。

画面微转，怀恩观大门徐徐打开，从里头走出两位手提莲花灯、面色沉着的少年小道。他们站在大门左右两侧，背对观门而立，向观外众人微微躬身。

镜子里传来常宁小声而激动的声音：“虞道长来了！！！马上就要开选了！！！”

受到这两位小道的感染，众道士也迅速安静下来，屏气吞声，一时间无人敢开口说话。

只听守在左侧的小道扬声说道：“师父已经做好了准备，那么按照旧例，诸位道友站在原地不动即可，我们师父半个时辰内会选出足以担任持天师旧物、为天师送殇的人选，彼时还请那位道友速速前来观内，务必不得拖延，否则视作自动弃权。”

说完，两名小道又转身走入门内，众人眼睁睁看着那两扇沉重木门再度合上。

镜外的丹舟看到这一幕，转头问柳浪：“这些道士糊弄人呢？都不走出来看看，躲在里头隔着堵墙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