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静。

丹舟扭着脖子回头跟柳浪对视，二人面面相觑。尽管咒法已然失效，他们在陷在刚刚偷听到的那一番话而产生的惊愕之中。

什么千秋不老、以候归期？

什么忘川无尽、与君同舟？？？？

除却第一个愿望虽然不切实际倒还正常，其他两个，都是些什么鬼？？？？？？

他一个道士，不想着早日飞升成仙，脱离轮回苦海，反倒说什么‘千秋不老’？？？

还有那所谓忘川无尽，又是什么意思？？

归期，是谁的归期？？

他口中的“君”，又是谁？？

他们二人呆愣了半晌。终于，丹舟一拍大腿，蹦起来三尺高。

他尖声大叫道：“我明白了！！好小子！！！这家伙是连仙都不想修了，就盼着找到他那个老相好呢！！我的老天爷呀，真没看出来，这臭脸道士居然还是个情种！！！这一回，算老子服了他！！”

柳浪道：“这……”

丹舟迫不及待地打断他，接着说道：“哎呦，要不是那女妖灰飞烟灭了，哪怕是经脉尽断、浑身没一块好肉，我也帮这臭脸道士把她救回来！！”

话音铿锵有力，义薄云天。

柳浪道：“你这是遇上同道中人了？”

丹舟撇嘴道：“怎么你不信？你当初被我捡回来的时候跟经脉尽断也没什么差别，我不照样把你救回来了嘛！我就是佩服臭脸道士这种有情有义的人，正所谓‘情之一字，万死不悔’，什么修道成仙，呸呸呸，怎么能相提并论！”

柳浪见他一副孩子气的模样，一点也没有三百岁老妖精该有的老成，忍不住笑道：“是是是，丹先生一向悬壶济世，妙手回春。”

丹舟得意地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今天下午放河灯的时候，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柳浪收起笑容，视线挪到别处：“没什么，想到一些从前的事，有些感伤罢了。”

丹舟道：“你少拿胡话哄骗我，我在你旁边瞧的真真的，那白衣笑面虎放的河灯上头，写的分明是你的名字！”

柳浪：“……”

丹舟接着道：“还有早上那个说书的，他嘴里说的那个祸国殃民的大妖精，为什么跟你的名字一模一样？”

柳浪：“……”

丹舟继续推理：“你既是从乐康来的，又刚好是个柳树精，还认得谢萤和那个白衣笑面虎……”

他说着，上下打量了柳浪几眼，道：“看不出来啊，原来你这厮还干过那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柳浪：“……”

丹舟摆摆手：“唉，无所谓，其实我早就猜了个大概，现在不过是得到验证罢了。那天把你从河里捡回来，我就知道你背后的故事肯定不简单，只是当时没想到，居然不简单到这个地步！”

他好奇地凑过来，竖起耳朵，两只滚圆的眼珠子滴溜溜打转：“这么说，你背上的伤口真的是天火烧的？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乐康的那些个道士竟然能放过你让你活着跑出来？”

面对他连珠炮似的三连问，柳浪只得说道：“待我将天师死因查清之后，就把从前的事情全部告诉你。”

丹舟翻了个白眼，撇撇嘴：“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他瘫倒下来，两只爪子抱着头，一条大尾巴在身旁扇风，他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又道：“你呀，被从前的事压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又要想着追查往事，还要想怎么应付那些个口是心非的‘故人旧友’。就跟那个臭脸道士一样，一肚子的秘密，你们不觉得累吗？再来看看我，从来不会回头去想那些被发生过的、不能改变的事情。因为不值得，没工夫，倒不如趁着现下还能蹦跶蹦跶，多过过平凡的日子，想吃什么就去吃，想做什么就去做，多么轻松自在无拘无束！”

柳浪笑着打趣道：“希望在下处理完一切恩怨往事后，也能像‘胡’小兄弟一样无拘无束。”

丹舟闭眼点头，忽然又像想起什么要紧事一样，一骨碌坐起身来，一把抓住柳浪的青衫袖袍，急促道：“别的都还不要紧！你现在赶紧告诉我，你是怎么瞒过那些道士，在他们身边埋伏了那么多年的？？就算把妖元取出来穴道都封住，也不可能一丝妖气都不外露啊？别人就算了，谢萤你是怎么瞒住的？？？”

柳浪两手一摊：“我不知道。”

丹舟撒开爪子，失望道：“怎么可能呢！！！你——”

柳浪看着他因激动而涨红的双眼，一字一顿平静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第一次醒来的时候，他们就说我叫柳浪，是柳家的长子……我从没想过我会是个妖精。”

他是真的不知道。

如今他还依然清晰记得，第一次睁开眼睛时，刺目的日光透过细纱窗照在他脸上，四周一切都看不真切，恍如仍在梦中。

坐在床边的陌生妇人一把抱住他，泪如雨下，口中喃喃道：“我的儿，你终于醒了！”

他懵懵懂懂地张口，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至他渐渐在教导中知晓这个世界的一切，知晓他是谁，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然后便被送入妙光，作为道士生活的那五年。

五年之间，他从未对自己产生过任何怀疑，从未想过：或许我不是柳闻莺，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直到师尊暴亡、天降流火，昔日同门皆对他反目成仇，举国百姓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