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年前。
“古人云,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不知碧落与黄泉,孰远孰近?”
柳浪与一众妙光弟子一进辩室,就看见青砖铺成的墙面正中,抻着一面旗帜大小的白纸,白纸上赫然写着这么一行字。
天师谢萤推举辩经议事,认为这样有助于激发弟子的开阔思维,于是每隔十天半个月,众弟子就会被传至辩室,历时一炷香的功夫,回答事先备好的题目。
人人皆可各抒己见,没有孰优孰劣之分,也没有见识高低之别,天师坐于堂前首座,并不参与辩斗。
今日的题目尤其诡异,一下子难倒了在场众生。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小声嘀咕讨论,却都不敢扬声说话,生怕自己见识浅薄,说出来不仅要被同门取笑,还要在师尊面前丢脸。
叽叽咕咕了半晌,眼看香已燃至一半,却还没有一个人有勇气将自己的见解大声说出来。
见此情景,谢萤温和劝道:“不必忧虑,言说即可。”
众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片刻,又继续小声嘀咕起来。
林穹的五官拧成麻花,皱着眉扁着嘴抱怨道:“什么碧落黄泉,什么东西啊!这什么破题目,要说什么啊!?”
他连说了四个“什么”,还顺便翻了个大白眼。
孟迢给他递过茶杯,讨好附和道:“就是嘛,这题目哪有什么答案,我们既没去过碧落也没去过黄泉,我们怎么知道哪个更远?子昂兄不必苦恼,我看这屋内的人没一个会的,大家都不会也就没什么丢人的。”
林穹听到孟迢提及丢人二字,心里本来就烦躁,这下更加不快,呵斥道:“我什么时候说丢人了?去去去,别给我添堵。”
柳浪见孟迢马屁拍在马腿上,一脸吃瘪的样子就想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穹听见笑声,气急败坏地转头来叫骂道:“柳闻莺你笑笑笑笑个屁!”
萧恬叹气,道:“粗鄙之语,林师兄慎言。”
柳浪向他做了个鬼脸,嬉皮笑脸:“诶,师尊都说了不必忧虑,子昂兄怎么看起来愁眉苦脸的?不妨事不妨事,大不了说出来让我们都高兴高兴,也算得上是子昂兄的一番功德了哈哈哈哈——”
林穹暴跳如雷,要不是天师在场只怕要当场跳起来揪柳浪衣领,幸亏他身旁的庶弟林葳出言安抚,他狠狠瞪了柳浪一眼,这才算完。
萧恬在一旁正襟危坐:“你先别笑他,你自己想好了没有?马上可是要将见解写在答卷上的。”
柳浪嘻嘻笑道:“没什么难的呀,不要想得那么多,往简单了想。”
他说着便提起笔来,洋洋洒洒在卷上写了一句话:
仰可见碧落,俯不见黄泉,是故黄泉之远,远甚碧落。
萧恬:“你这确实是往简单了想,倒也有趣。或许师尊出这个题目也并不是为了难住我们。”
柳浪:“就是嘛,想那么多做什么,问我哪个远我就只管距离远近就行了呗,要是引经据典、思前想后,一顿苦思冥想下来反而畏手畏脚什么也不敢说,那举行辩斗还有什么意趣?”
他说完,便站起身来,将答卷卷成一张纸筒握在手里,在众人的目送之下,轻快地走到台前,递给天师过目。
天师将柳浪答卷展开,字字念出,念完后微微一笑,说道:“不错。”
在场其他人,尤其是林穹等三人,皆对柳浪的答案露出质疑之色,觉得他答得过于简单粗暴,就跟他为人一样随便且放肆。
但他们又担心自己的答案甚至要比不上他的,柳浪再不济还得了天师一句“不错”,要是自己上去给天师看,结果天师闭口不言那该怎么办?岂不是比柳浪还要丢脸?
因此质疑归质疑,众弟子依然不敢贸然上交自己的答卷去驳斥柳浪的“无知”。
——当然柳浪本人丝毫没有觉得此举丢脸。
弟子们不敢说出来,也不想交答卷,于是开始胡乱聊天搪塞。
除了一人。
聂冲站起身来,看也不看从他身旁经过的柳浪一眼,准备上前递上答卷。
柳浪刹住脚步,探头向聂冲的答卷看去,只见上面写着:
“问道百年,方可初登碧落,而踏足黄泉不过一死,瞬息而已。是故,碧落远于黄泉。”
柳浪忍不住拍手赞叹道:“妙呀妙呀!小千岁说的比我好!”
哎呦,他一时口快,又犯了聂冲的忌讳。
听到“小千岁”这三个字,聂冲抬起头对他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闭嘴。让开。”
柳浪自知理亏,赶紧逃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说到这里,萧恬评述当年的往事,不禁感叹道:“我那位同窗,确实是个有趣的人。”
他从头到尾并未提及柳浪二字,但柳浪心知肚明,萧恬说的正是他本人。
丹舟忍不住撇嘴,道:“这么无聊的问题,也只有你们这些闲的要命得道士才会去苦思冥想找答案了!”
萧恬:“虽说是无聊,但当时却只有那两位同门上交了答卷,因此那日的辩斗,其实是他二人之斗。”
这时,他微微偏头,不知无心还是有意,向柳浪道:“不知丹先生觉得,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是碧落远,还是黄泉远?”
柳浪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