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人间最美是清秋,山河最美是剑图(1 / 2)

圣人尚未扬名,剑仙还在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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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江南那座被圣贤赐名为“青田”的小镇,偏僻巷弄深处的一座小庭院前,有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此刻正撑着一把油纸伞坐在庭院之中,低着头,思忖着今后的事情。

少年并不想明天也像今天一样,后天也是,默然半晌后得失如常,他走出庭院,深吸了一口气,嘴里念念有词,他嘴唇动的极快,声音轻微又被雨声掩盖,偏僻的巷弄里人迹罕至,以至于少年说的什么只有天知地知。

他抬头眉头微蹙,想了片刻后还是轻轻念叨了几句,嗓门略微大了几分,只是语速极快,还是听不清楚具体说了些什么,只能猜测出来大抵是有关天气不太好的言语。

其实江南水乡就是这样,天街小雨润如酥,人们厌倦烟雨,很多时候又喜欢湖上水烟的极美光景,不过镇中桃李愁的风雨还是来了,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但是抬头仰望天空,可惜了无星辰,少年不经意间想起以前很多不太美妙的事情,然后就低着头,咬牙切齿,不恨,只是不太好受。

江南繁华如云雾缥缈、有湖上水烟,青田镇地处江南以东战火初消的贫瘠地带,正值百废俱兴,因为被大江拦截,所以江上商船来往不断,因此倒也没有将青田镇作为百战之地该有的破败凸显出来,而且江南又是北唐皇朝最为繁华的地方,哪怕是整个江南都很少听见着贫瘠一词,严格来说青田镇并不贫瘠,只不过只有一千户人家的小镇却是名副其实的偏安一隅,其实一千户人家对于一座青田镇来讲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镇子上街坊邻居们也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看似老死不相往来的两户人家,实际上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是说谁不认识谁,那太过自欺欺人。

但是偏偏就有那么一些人与小镇毫无瓜葛,少年自然就是其中一位,他爹娘早逝,自己又与青田镇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甚至都不算江南人,靠近小庭院的街坊邻居们只清楚,那会蜀楚大战将歇,这个估摸着十岁左右的少年背着行囊风尘仆仆独自一人踏进他们镇子,然后拿出一封书信去到署衙。

后来就有人说起那是由少年爹娘亲笔书写的证明书信,行囊中也只有卖掉家当而来为数不多的银两,百姓们看着太过可怜,心中悲悯升起,镇官也就替少年寻了这么一处小庭院。他东减西消,最后剩下可怜的银两过日子,关于少年的很多事情街坊邻居们对此也都见惯不怪,烽火狼烟中有数不尽的难民逃到江南,他们这座小镇进来了一个少年也实属正常。

再后来他们知道少年姓李,名当归,那年他估摸着十一岁,少年初来乍到青田镇,整个小镇举目无亲,少年爹娘生前是靠经商为生,不过运气实在不好,大隋末年烽火遍及九州四海,损失最惨的无异于就是皇朝中地位低贱的商人,什么富可敌国的家业,乱世里都不如有个偏安一隅的地方好,少年爹娘留下为数不多的家当流亡途中双双死于战火,由于早年间走南闯北的缘故少年的爹娘有些人脉,临行前让他拿着信来到小镇,信上通篇都希望官衙能给孩子能平平安安。

推荐的是江南的一位名士,镇官仔细读过那封信,不看僧面看佛面,也知道他们对这座山河充满了失望,自己的孩子却对这座天下满怀希望,而且要留下一个少年对于署衙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庆幸的是镇官为人极好,口碑不错,任劳任怨。

一个人的时候少年时常会想起爹娘来。

世俗间的情感很简单,爹娘也就是这样,哪怕他们对山河充满了失望,他们也不要求你背上三尺青锋游历山河,只希望你能平安,天底下也只有他们才会无缘无故的帮你。

李当归逃难的时候已经九岁左右,准确的来说六七岁,那会太小记忆模糊,离开蜀中之后的李当归清楚的记得很多事情,谁对自己好都铭记于心,小镇上有些流言蜚语也都左耳进右耳出。

让他记忆最深的就是来到小镇时候举目无亲的无奈,那种无奈就像爹娘临死前对世间包含失望的眼神,但转身看向自己的时候却又满眼希望。

李当归摇了摇头,尽量不去想这些会让自己增加烦恼的事情,把注意力转移向西边,青田镇向西十余里就是官道,商人来往不断。

江南自古繁华,自大隋皇帝以举国之力开凿贯通南北的大运河后江南就有了“天下第一甲”的美誉,朝廷多有嫡系官员驻扎江南,监理一切事务。因此自幼无依无靠的少年,在有了安身之所后很快就跑到官道上替来往商人们搬卸货物维持生计,起初因为年幼就只能手里拎些小东西,后来偶然间遇见一位道人,认真学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辛苦熬过十多个春秋以来最为艰难的一段时间后,体魄力气有了不错的增长,只不过世事无常,最后那位道人叮嘱了一些琐事后就一脸焦急的离开,与此同时,蜀楚大战熄灭,以西楚亡国结束,一时间数不尽的难民涌入天府江南。

少年又一次抬起头,仰望天空,如今满脸希冀,他依稀记得那个杏黄袍顶高冠的年轻道士仙风道骨,抬手两袖清风,身后背木剑三尺,后来被说书人渲染一番,传的神乎其神。

现如今歌舞升平的北唐山河中各州各县的百姓们就向往起说书先生嘴里那些传言能够徒手撼动山岳的人间修士,只不过传言他们不太喜欢于世俗凡人身前展现出神通手段,而且像那一类天骄也不易得见,所以说书先生们只能翻看山河传记靠着惊人的想象力,尽量把他们想chéngrén见人爱的天骄。

曾经教过少年一些生涩难懂大道理的年轻道士就荣幸的经过说书先生们点缀渲染,最后变成了只手遮天的修士,斩妖除魔,胸中蕴藏正意。

当然,说书先生嘴里永远也不会只有人间修士,上至山河日月、星辰美景,下到神仙鬼怪、古今异闻,只要他们想,就能说的羚羊拐角一般。

青田镇一千户人家和几座酒楼,有私塾一座,因此说书先生们就显得寥寥可数,他们需要靠着这个过日子,显而易见,他们不会坐吃山空,后来就变了一个方法,关于什么办法自然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不过最有趣的还是几家的说书先生们都有一个类似的脾性,那就是不论天晴下雨生意好坏都只讲一场,也都向往每年暮春时节来临。

北唐皇朝覆灭大隋二十余载,相较于山河四洲来说,看似偌大的北唐其实只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偏安一隅的青田镇更是如此,好在是地处江南肥沃水乡,每年暮春总会有一些文人雅士们聚集,然后一起游历江南美景讨论各自腹中韬略。

因此,说书先生们就靠着腹中为数不多的墨水咬文嚼字与江南的文人雅士们交谈,当听到更多稀奇古怪的事迹的时候眼前一亮,每当这个时候他们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要知道天下名士江南独占八斗,那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圣贤大道也不光只是说说而已,翻来翻去就是那些陈词滥调总有一日会让人心生反感。

对此,清白少年看得很透彻,因此年不过十六岁的少年整日忙碌于小镇内外,在将官衙内的藏书悉数看完之后,去年暮春,他终于如愿以偿的与江南的文人雅士们交谈甚欢,也当了一次谈笑的鸿儒。

满足就是那么简单。

只不过楚江大战之后小镇就来了许多流民,偏安一隅的地方安置不了,所以镇官就向朝廷上书要来了木石工匠,让那帮流民们独自修筑属于自己另外一个家,街坊邻居们闲暇之余也都会看看其中有没有些看起来聪慧的孩子,只是可惜偌多流民之中较为聪慧的全都是些少年,一个女孩也没有。

对于这么一个少年,街坊邻居们早已经把他当作土生土长的人,这要源自于他自幼吃苦耐劳,哪里有帮助就有他身影的“烂好人”性子。三四年的时间里,他也会向小镇第一酒楼的老儒生讲些幼时爹娘说的奇闻异事,让那个被天潢贵胄摘去状元文位的老儒生惊讶的是这么多年,少年口中的故事一个也没有重复,以至于很多时候老儒生都会劝告少年当一个说书先生,不过这个提议很快就被李当归的婉言拒绝。

山河那么大,总要出去看看。

此时此刻,迎着春雨的李当归穿街走巷最后来到桃子坞这座小镇排名第一的酒楼,片刻停滞,犹豫不决,未有抬脚踏进去哪怕是稍作休息的心思。

酒楼门前,那个嘴巴恶毒也是来自西楚的小丫头左顾右盼,看见少年又喜又气,显而易见,她等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