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萧瑟，夜幕将临。

当笃定要跟出来后，李当归腹中就酝酿了很多措辞来应对颜宝钗可能问出的“为什么跟着我”的问题，只是穿街走巷来到巷弄，看见同是白袍的洞阳山修士后，有些诧异，显而易见，两位同为修行大道上天骄的姑娘并不对付，甚至打了一场，出乎意料的是颜宝钗赢的那么顺利。

青田镇有很多巷弄，尤其是闹市接壤南田巷的时候，巷子深幽，每逢夜深人静就很少有人涉足，当逐渐被百姓们视为仙人的浥轻尘说丑拒捉妖的目的后，他们更加忧虑，说书人们把山精野怪说的神乎其神，若是以前只是一笑置之，可他们遇到了浥轻尘，一切也就显得顺理成章，此时，双刀归袖的凌烨看着百日里学塾那边遇见的剑胎少年一步步走来，产生些兴趣，特别是当看见李当归目光总往颜宝钗身上偏移的时候，嘴角上扬。

实际上当踏出小庭院开始，颜宝钗就已经知道李当归会跟着过来，相处这么些日子，她很清楚这个少年处理某些事情的时候心肠很软，转头看着他，神情如常，并未多说什么话，也让少年酝酿很久的措辞付之东流，而那位洞阳山的女子目光只是短暂的停留，心中默念“小不忍，则乱大谋”，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慢慢后退，然后转身消失皓月底下。

庆幸的是李当归没有看见玄妙莫测的一幕，可是当借着皓月光芒看着巷子打斗的痕迹还是会心有余悸，少年听说过壮丽山河、神魔共舞，可真正的打斗一次也没有见过，哪怕现在也只是看见一些打斗之后的痕迹。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话还是要说出口，走到与颜宝钗并肩的位置，同看向巷弄另一端，声音轻微，底气略显不足，“颜姑娘，对不起。”

颜宝钗把青白玉章丢进袖中，心中玄妙道法，玉章如同石沉大海，然后重新打量少年，笑着问道：“镇子上隐匿着一只妖精，你大晚上出来不怕遇见她后被吃的干干净净吗？”

李当归没有与颜宝钗视线对视，只是看向另外一端，正是洞阳山女子离开的方向，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有些焦虑，左眼有些跳动，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轻轻吐出，“刘先生说读书人有三尺正气，行的端，坐的正，而且镇子上有人要捉妖，还是一位剑士，我想她躲都来不及，怎么会行凶杀人。”

他有些话欲言又止，真是难言出口。

颜宝钗笑了笑，脸颊果真有一对梨涡浮现，极美，转身的时候斜瞥了微微低头把心事写脸上的少年，没好气道：“歪理一大堆。”

李当归笑了笑，也随之转身，忽然问了一句，“我们回去吗？”

颜宝钗抬起的脚停留于半空，短暂后落地，看着少年一副‘我有很多问题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模样，笑道：“讲道理这种事情，要看与谁讲，我向来不太喜欢自命清高的人，如今此方道场天地崩碎，没人坐镇，洞天福地暴露人前，机缘唾手可得，可也要有一个先来后到。更何况还是一座圣人道场，天地崩碎、大道不灭，而且还有着一位活生生的圣贤，哪怕与人签订协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教圣贤书，可好歹也是历经春秋甲子，我就说如此，与看的顺眼的人讲道理，看不顺眼的人动刀子。”

英气勃发的女子肺腑之言悉数吐出，没来由的有着春风得意，好像赢了一个道门嫡传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只不过很可惜，李当归没钱也没时间去学塾听大道理，腹中学识太浅，不像杜若那般腹有诗书气自华，家中藏书数万，真正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而且就是随身小婢女每日清晨也要朗诵一段诗书，用以前黄袍道士的话就是“儒生们常喜欢的事情，每日三省吾身，可将天地正气胸中藏”。因此，李当归很多时候就会如此，只是对于更深层次的说法也就有些陌生，但是文人雅士间的谈笑就是信手拈来，每逢暮春时节江南大街小巷总会遇见一两位士子，他们喜欢咬文嚼字，给斗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们逐字逐句的解释，所以李当归是没吃过猪肉但是见过猪跑，可对于颜宝钗这样一段话，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颜宝钗生长于皇庭，好似带着一朵牡丹贵气的女子，权然不同与小镇子上一亩三分地的少女们，行事风格有着显著的差异，她盯着少年，看见李当归那副“我努力想，可还是想不明白，我想问，可又不好意思”，最后出于礼貌变成“我明白了”的模样就忍不住满脸笑容。

颜宝钗原本没打算告诉他太多东西，少年一副求知欲让她轻声开口，边走边说，“简单来说，你们这座镇子就像是一处矿脉，总会出现几种品相不错的石头，你恰好就是其中一块，但是现在矿脉有了意外的发现，自然也就涌进很多人，不过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你们这座镇子好歹还有一位镇官，有个督造大人，我看山神庙、文庙建成之

前，大概也就是那样了。”

颜宝钗步子走的很大，很快就来到闹市，夜幕降临也只有这里偶尔会遇见一两人，途径学塾看见门前枯树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什么，“我听说张附子说杜若家的小丫鬟种了一颗海棠，那丫头好像喜欢你，要是可以你替我去买一些海棠花，用香袋装起来，不白跑，我给你一两银子。”

李当归默不作声。

接下来她就拿出一两银子，“要的她有心思买海棠花，我愿意多出一些银子购买，以后遇见不好解决的事情可以直接去署衙。当然，如果你有心思也可以告诉我，以后遇到什么困难我亲自帮你，甚至可以帮你堵截那个洞阳山的女子，我不介意杀了她以除后患，不过与她一起来的那个就有些困难，怎么说我也只是一位公主，你们眼里或许高不可攀，可修行大道上就显得微不足道，论修为，我也太低，只不过第四境界，法宝符箓寥寥可数，身后靠山对于仙家豪族来说更是微不足道，所以我只能以大欺小。”

对于修行大道的事情，李当归一知半解，经过她这么一说就有些明白，不过有些地方还是似懂非懂，有些地方就是一头雾水，就像花钱买海棠花，他就想不明白花钱买一朵几天就枯萎的花有什么用。

他和颜宝钗相处这么久，自然很清楚这个姑娘的脾性，既然有钱赚，也只是几步路的功夫也就没有拒绝，轻轻点了点头，只是其中关于境界的说法他很想知道，也就转头看了一眼，正想开口，忽然意识到“第四境界”似乎不是很高，因此一脸犹豫。

颜宝钗恶狠狠的瞪了少年一眼，看见李当归那副似懂非懂的模样，她也知道是什么问题，只不过修行大道上“第四境界”实在是太低太低，要是参加万仙大会，只怕第一轮就没有了。

看见她不想说，李当归就换了个话题，“我看她走得时候摇摇晃晃，步子都有些虚浮，可颜姑娘你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

颜宝钗有些无奈，这种问题实在是有些欠揍，不过仔细一想，遇见凌烨的时候就显得气息不稳，但是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一本正经道：“她应该与谁打过，我遇见她的时候就发现她气息不稳，看起来是惨败……不过我与她打斗也没有吃力可言，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她进不得我分毫，我杀她却易如反掌。”

李当归有些无语，只不过这也算是另外一种方式承认自己胜之不武。

李当归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开口问道：“我没有香袋。”

颜宝钗从袖子中掏出一把袋子，看起来早有准备。

李当归这才把一两银子装入怀中，心安理得，接过袋子，仔细数了几遍，一共七个，颜色，大小都一样，笑着问道：“一个袋子要装几朵花，不过我平时看赤芍把那棵树当宝贝一样，读书、吃饭、喝水、煎药…各种闲事都要看着它，我怕她不会卖太多。”

来自北唐的皇家女子，有些恼羞成怒，还有着恨铁不成钢，沉默很久后，她才开口说道：“李当归，你真是个傻子，你告诉我，你逃难的时候有没有被人拍过脑袋，怎么就是不开窍？”

李当归满脸无奈，他实话实说，实在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真的，谁去不好使。”

她一脚踹开小庭院大门，坐到台阶上，气的胸脯起伏，“你不知道她喜欢你吗？”

李当归呆滞当场。

她脸上有些笑容，浅薄如纸，一触即破，对着李当归苦口婆心道：“你想想，为什么她肯借书给你看？别人去她就生气，你一去她心情就很好，这不就是喜欢你吗？不过她也是瞎了一双眼，一朵白菜喜欢上一只猪。”

李当归呆若木鸡，他有些生气，第一次有人这么说他。

她看了少年一眼，拍了拍身旁示意他坐下，“但是她家主子可不会答应，你以后跟着我，保准你高官厚禄，衣锦还乡，要是觉得不够，有时间我让你一身大红袍打马游街，绕着长安城转一圈，到时候天下谁人不识君。”

李当归看向颜宝钗，很快又把视线移开，脸色微红，反驳道：“颜姑娘，我想修行，学剑，身背三尺长剑，天地失色，天河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