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笑道:“总算是说了句人话。”
李当归换了个姿势坐着,转头看着少女,轻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离开镇子?”
十二岁摇头道:“没有,我准备一辈子待在镇子上,你要知道,一旦镇子上文庙建成之后意味着什么,那就是北唐第一座文庙,而且新来的教书先生性子和刘先生截然不同,我很喜欢他那种性子,要是仍旧是刘先生教书的话,我就会离开,因为我和刘先生道不同,不相与谋。”
李当归想起谢家宅子遇见的那个白袍儒生,也就是刘先生的弟子,接下来会接替教书先生的位置,轻声感慨道:“他跟刘先生完全不像是师徒。”
十二岁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真是后知后觉,没好气道:“另外两人我不清楚,反正跟刘先生差不多的性子,尤其是那个跟你家颜姑娘不逞相让的女子,上次酒楼化解那主仆二人恩怨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刘先生转世一样,要是换个声音,闭着眼睛,真会误以为是刘先生来了,那个来接替刘
先生位置的人,有时候就跟你一样像个商人‘唯利是图’,你以前不是说你爹是蜀中鼎鼎大名的商人吗?要不你去跟他谈谈,上次我听他介绍说是朝天阙第一甲,你也知道,镇子上越来越不平静,而且还有一只妖精,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颜姑娘想一想,如今他一句话,很管用。”
刘先生山崖上来了三个弟子,两男一女,李当归只见过其中一位,就是那天谢家宅子遇见的白袍儒生,叫元芩,他与刘先生性子、教书的方式截然不同在镇子上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反倒是如此深受镇上那些大户人家的喜爱,三天两头往学塾跑,以前刘先生教书的时候他们哪里肯来学塾,自家子弟也都是送去江南读书。像老儒生说起,镇子上那些土生土长的大户人家祖上都发达过,像谢家便是江南十二门阀,有的甚至与五姓七望沾关系,前几任镇官,老儒生也说不清楚具体什么时候,前陈年间,大隋年间,还是蜀楚大战那会儿,他们就已经根深蒂固,镇子上有什么大事,哪怕有天子圣旨,镇官也要挨家挨户问他们意见,然后才会下决定,便是有关文庙修建的位置,也是为了不侵犯他们的利益换了好几个位置。
小镇有多少年的历史,他们就有多少年的香火,哪怕坊间流传着一种青田镇以前是某个真人的道场,他们也总会有个合适的身份。
富人们的事情只老儒生这个落魄的状元郎肯讲,用高良姜的话说就是“风骨犹存”,他曾经是天子钦点状元郎,尽管后来被人摘了文位,可仍旧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身有七尺风骨。好在是李当归孑然一身来到镇子,娘亲的家世倒是十分煊赫,不过那是东蜀时期,蜀中政变那会,川蜀世家门阀被徐冉修杀的干干净净。
镇子上富贵人家屈指可数,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他们根深蒂固,因此坊间关于他们的消息不少,其中口碑最好的就是孙家。
真要说起镇上有关富人们的事情,十二岁了如指掌,她随着张大人来到镇子的时候就已经把整个镇子的档案看完了。
李当归想了许久,蓦然说道:“我爹娘虽然是商人,可我不太擅长讨价还价,而且我要钱没钱,哪怕想去也没有办法,更何况还有这么多大户人家,哪里轮得到我。”
十二岁一笑置之,“你娘有没有教过你大丈夫顶天立地的道理?”
少年沉默不语,他不搭理少女这句话,静静的看着溪水。
她性子就是如此,有一说一,拍了拍腿起身,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笑道:“你不是还要去抓药吗?现在赶过去说不定还来得及,我去跟张大人说一句,文庙上让你留一个名字,也算一份功劳。”
李当归去指着山神庙前的锦衣少年说道:“不急,我想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十二岁抬目看了一眼,满脸不屑,“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就算是跑断腿也得不到。”
李当归想了想,还是问道:“那你知道他们在干嘛?”
十二岁看着锦衣少年的背影,“我哪儿能知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李当归笑了笑,没有说话。
十二岁转过身,催促道:“你走不走?”
李当归起身,两人按照来时的路回到镇子,一踏进小镇就听见慌乱的脚步声,朝着声音望去,是赤芍。
赤芍抬起头看了眼十二岁,后者轻启朱唇,前者顿时如鼠见猫,。
物降一物,她低头跑开。
…………
黄昏中,西边遗留着最后一抹阳光,少女背着双手、仰着头行走于街道,背对着李当归问道:“李当归,以后你要是学艺有成,一定要登天幕,因为山河中有位鼎鼎大名的剑士,与你同姓,所以我希望以后人们提起剑士的时候,会想起有个人叫李当归。”
她喋喋不休,喃喃自语。
“剑士与妖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妖土也有很多心地善良的妖精,他们也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道理。”
“你可千万不要学酒楼里那个剑仙一样,一副臭脾气,脑袋里都是‘剑妖不两立’这句话,其实剑士就跟读书人一样,胸藏正意,并不是单纯指降妖除魔。”
“要是有机会就好好劝劝你家里那位,省的以后吃大亏。”
“看在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你走的时候我送你一把剑当作离别礼物。”
“你别误会,我就是看不惯一些人。”
夕阳余晖之下,少女仰着头喃喃自语,她把身后少年心中憧憬一字不漏的说出口,小庭院的清白少年,笑脸灿烂。
少年并不知道她是一只妖精,一只大妖,麒麟崖下被压四千多年,丢了三魂,失去七魄,修为仍旧冠绝人间。
…………
李当归不知道少女为什么说这些话,很多话他甚至一头雾水,可还是一字一句刻印心底,就像他来到小镇那一刻开始,很多看似不经意的事情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他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只想像娘亲说的那样平平安安的活着,可惜山河之中很多事情,十常仈jiu不如意。
…………
青田镇如同一盘棋,亦如麦田。
少年属于格格不入的那颗棋子,也是长得最高、最大的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