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当归转身逃离之后径直前往酒楼,途中看见年轻道士的身影便赶紧上去打招呼,对于太甲真人,少年如同对待教书先生那般,不能有丝毫懈怠,李当归向道士请教了一些有关于‘剑’浅薄的知识,也得知了他挨家挨户求签卜卦是讨一个‘福缘’,对此,李当归听的一头雾水。踏进酒楼,十二岁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只不过少女今日与往常有些许不一样,少女有事没事就会往年轻道士身边看一眼,两人有着细微变化,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
浥轻尘还是一如既往的观赏小镇的风景,就如同一个黄花闺女,大门不迈、二门不出。
闲暇之余听十二岁说起学塾来了两男一女,在酒楼住了一晚,其中白袍儒生与悟性城主仆二人发生了冲突,她说破了嘴皮一伙人才勉强熄了怒火,少女不擅长与人讲大道理,其中还是另外一位儒生温声细语良久那慈眉善目的老人才点头答应,然后那主仆二人就两天不见踪影,回来的时候风尘仆仆,像是去沙漠走了一遭。
高良姜代替刘先生把学塾的琐碎事情处理妥当后,特意向先生请了几天假,说是‘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他要随同先生一起离开前往山崖,怎么说也得爹娘同意,就写了一封书信,先生签字之后,让镇官大人代为传信,张附子是皇上钦点的镇官,谈不上背景煊赫,可还有些门道,要传一封信出去,实在是小事一桩。
南田巷与朝大夫只有一墙之隔的苏木要被他爹送往北边医治,朝大夫答应少年那个吝啬的老爹顺便介绍了一个宗门,以便他踏上修行大道,其实谁都清楚就是去碰碰运气。关于父子二人,哪怕是镇子上土生土长的老人们知道的也很少,只清楚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多年,真正意义上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少年有一个铁公鸡一般的老爹,他自幼体弱多病,如今听朝冬夏说北边来了位擅长春秋医道的神医,想都不想就耗费了大半生积蓄让颜如镜答应走的时候带着苏木一起离开了,想来有颜姑娘口中这么个弱冠之年的世袭燕王,应该不会出事,余下小半生积蓄就靠着朝大夫的药吊住剩下的半条命。
赤芍似乎不太喜欢与儒生们打交道,当白袍儒生前脚一走,她后脚便来到酒楼,看来一眼年轻道士便躲在李当归身后,一个半月的时间,小镇并不像颜姑娘所说的那般,反而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李家搬出小镇之后,孙落葵的身影频繁出现于百姓们的视野当中,那个儒雅的女子,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样样精通,既能与刘先生对弈百场不败,也能与高良姜这种名士谈笑风生。
这样也好,如今的青田镇反而更加热闹,山神庙建成之后,对于浥轻尘说的那只妖,他们已经不以为意。
初夏时节,实际上一年四季酒楼的生意都不会因为天气原因受到影响,瞧着这样子,今年的夏季应该会更热。
大抵是会随着自家公子一起离开江南的原因,赤芍把庭院内的海棠全摇落地上,谁也不卖,谁也不送,满院子的海棠花。她那颗海棠树格外粗壮,四季常开,便是花朵似乎也要重许多,风吹不走,少女也不打扫,由它躺在庭院内,时不时向外飘出一朵。
青田镇一千户人家,走一两户大家也无伤大雅,并不影响镇子的格局,李家走后自然会有张家、王家来接替他们原来的位置。
“李当归,你能不能向你家里那个姐姐求求情,我想随先生一同前往山崖读书,我听娘说整个镇子上只有你能与她说上话,我娘告诉我要想跟着先生一同前往山崖,只要那个姐姐向张大人说一声就行。”
谢川穹,小镇上少有的富裕人家,整日嚷嚷着要去学塾读书,其实斗大的字不识得一个,说起话来倒是伶牙俐齿,有坊间传闻身为江南十二门阀之一的模样,口齿清晰,思绪清楚,根本不像是一个仈jiu岁的少年,此刻正坐在李当归旁边,眼角余光瞥了年轻道士一眼,然后看着李当归,努了努嘴道:“我娘看人一向很准,她告诉我说镇子除了先生和那个姐姐之外,没有一个好人。”
李当归看着少年,扯了扯嘴角,“不是还刘先生的弟子吗?”
李当归其实也不知道要向少年说什么,像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颜姑娘肯定不会管,而且这家伙曾经被先生点评为‘狡诈’,要想跟着先生一起去山崖,只怕难如登天。
少年抽了抽鼻子,抬起头看着李当归,‘哭’字诀信手拈来,“李当归,你不答应是不是?亏我娘夸还是你们郎才女貌,我看就是乞丐穿龙袍,怎么看都是乞丐,你看,以前我娘没亏待你吧?你没钱便借你钱,没吃的我还专门给你送吃的,你还懂不懂知恩图报了?”
孩子双手撑着桌子站起身,眼眸看向年轻道士总有些躲避,一闪而逝难以被察觉,然后看着李当归。
他被少年看的心里发慌,问道:“你去跟先生说过了吗?”
少年点点头,“可不是,知道先生要走,我第一个就跑去学塾自告奋勇,刘先生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很好说话,可
那副眼神,盯的我瘆得慌,就好像大冬天被人丢到冰窖里一样。”
李当归略作犹豫,刘先生那是‘先礼后兵’,讲的是君子一言九鼎,被先生拒绝,请谁帮忙都没有用。
少年似乎觉察到了李当归的心中所想,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当即便要跪下,“李当归,这一次我可求你,我真的很想跟着先生一起去山崖读书,我对天发誓,如果有一个字是假的,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当归顺势就托住少年,一只手把他提起,竖起食指做噤声状,轻启嘴唇,轻声念叨着“举头三尺有神明”。
他抬头看了一眼,似乎能看见一道天雷,抱着脑袋,立即闭嘴。
君子七尺之躯,行得正,坐得端。
坊间同龄人间出了名“唯娘是从”的少年,忽然就被吓的瘫痪,原本就是个没羞没躁的孩子,哪里会顾忌不值钱的颜面,脸色苍白,被李当归提着像死鱼一样,一动不动,一句话离不开“我娘”的孩子,不知道那一瞬间看到了什么,三魂七魄似被吓走一半。
对此,李当归一杯茶泼到孩子脸上,他回过神后,小心问道:“李当归,我娘说要是一个人发誓还不答应的话,那另外一个人就是狼心狗肺,我猜那个姐姐肯定不会喜欢这种人。”
李当归嘴角抽搐,要不是很清楚这家伙的脾性,他真想一把将他丢到大街上,无奈道:“我亲自跟你娘说,让他送你去长安书院?”
少年听的这句应该是久逢甘露的话却如同被踩尾巴的猫,瞬间立起,哪里像是被吓的半死的孩提,头摇的想拨浪鼓,“不行,我娘这次她是铁了心,谁去都没用。”
对于少年,李当归有专门对付他的办法,这么多年也很管用,“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李当归告别了年轻道士,问过赤芍,见她还不肯离开后就起身领着少年往南边走。
谢川穹娘两属于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家境富裕,坊间流传孩子他爹更是江南十二门阀之一的谢家,因为某些事情迫不得已,留下一大笔银两,替他们置办了一间离学塾极近的宅子后就离开了镇子,李当归领着他推开宅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了刘先生的第一,喜欢穿一身白袍,一尘不染,李当归知道他便是接替教书先生位置的儒生,刘先生山崖上的弟子,谢川踏进门槛看见与他娘有说有笑的白袍儒生之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个白袍儒生就是替先生来充当说客,看见他娘脸上笑容愈发浓郁,少年甚至扯了扯李当归的衣角,推了推。
言必行,行必果,李当归一只手拎起少年,向前一步,拍了拍谢川穹的肩膀,示意少年开口。
只是当谢川穹鼓起勇气说出向跟着先生一同前往山崖的时候,恰巧被他娘瞪了一眼,果然是一物降一物,顿时泄了气。
白袍儒生对此一笑置之,坐到凳子上,看着谢川穹,不言不语,只是竖起食指,天上没来由的一声干雷。
那一刻,谢川穹又瘫坐地上,整个人像只死耗子一动不动。
他还是被李当归提起。
白袍儒生看了看挺直身子的李当归,微微一笑,目光短暂停滞后移向少年,嘴唇一动,又把他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晕死过去,然后看着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妇人,对着她说道:“朝天阙山崖立世一万四千年,门中弟子只有一点,那便是品行端正。”
白袍儒生说的很直白,不像是刘先生的学生,话里行间一点没有“以和为贵”四个字的意思。
妇人还没说话,回过神来的谢川穹便喊道:“我还不端正吗?你问问镇子上的难民哪一个没吃过上家的米?刘先生修建学塾的时候还有我娘帮忙呢。”
对于被刘先生点评“狡诈”这个事,是少年心中的痛处,所以他说的理直气壮。
谢川穹扯了扯李当归的衣角,后者心领神会,揉了揉他的脑袋,想了想,这家伙说的的确是事实,他也就没有隐瞒什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