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冷冰冰的袖刀直抵对方气管,她自上次在梅疏影那儿吃了亏,便有样学样把这招记得死死的。
月光下,银色的利器落在对方颈脖上。
门外站的这人,一身月牙白,白晃晃直愣愣地伫在那里。可怖的也不在这里,他非但衣服是白色,连头发也是银色纯白,更称景的是他那一对琉璃眼珠,竟是白多黑少,整个一个招魂厉鬼。
直到刀刃抵猴,连城才看清楚对方模样,她浓郁似墨的眼瞳闪了闪,道:你是礼部侍郎之子,瞿杰。她虽一时被吓到,倒也很快镇定下来,瞬息间在脑海中把人物过滤了一边,随即认了出来。
那瞿杰也是个有病的。他年龄倒也不大,被刀抵住自是害怕的,却也并没有露出担忧惊惶之色,只管直直站着,倔强的样子倒像是梗着脖子迎上刀。
噗--哧谢长留在旁边看着这俩小孩对峙,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笑什么。连城不满道。
我笑你们俩站一起像不像黑白无常。你们俩个。谢长留笑眯眯地说,瞿杰一身白衣白发固然在黑夜里吓死人,却不知像连城一身到脚都是黑的,平白站出来,也是很骇人的。
瞿杰虽时有见到谢长留,却从未见他笑过。现在见他一笑,心里也不由得放松下来,再看看自己跟眼前的少女,果真是这个情形,便也笑起来。
你又笑什么。连城冷冷挖了他一眼,审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谢长留又笑,不动声色地抓住了连城握袖刀的手,慢慢让她放下刀。
瞿杰莫名看向连城,心想我是在此养心拜访百净师傅,看到不妥才跟过来的,怎么反被你追问我来干什么?面对如此不讲理的事,他拿出对付母亲尚嫙的办法,只管干瞪着眼睛,一声不吭。
连城见他这态度,慢慢眯起眼睛,压了压眼眸里的光。
瞿公子是来本寺静心修养的。突地,一把苍老的声音出现在瞿杰身后。
百净手持戒珠,从瞿杰身后走出来。
他满目慈祥地笑了一笑,抬眼看见谢长留,因笑道,原来是谢世侄,我与你师傅晦明师傅有二十多年没见了。你师傅最近可好?他此番乃是好意与谢长留叙长短攀关系,岂知谢长留四五年前就已经被逐出师门,这一说自是揭人疮疤。谢长留立刻没了声息,倒是连城一想,上前护道,少废话,我是东厂暗探。刚才追一个女贼才追到此处,不想却不见了。老和尚,你最好有话实说,莫得想担上些有的没的虚名,须得我请你东厂走一遭。
晃拉一声,银色链子一闪,连城手提牙牌,示威给百净看。
百净的目光扫过牙牌,无奈道,施主,这却如何说得。
连城拿起牡丹灯笼,递到他跟前,我且问你,这里本是清静修行的地方。为何有这艳俗之物,既是有了却有为何不清整出去,还巴巴地收好藏好,却是何原因?若不给我个好的解释仔细你的皮。
百净看着连城手中的灯笼,半响无话,只管拈着手中的念珠。他今日去秦府白跑了一遭,现下终于有时间在上房里打坐念佛,突见窗台月光一阵被遮挡。他知是有人从屋顶上过,掐指算来,竟有些心惊怯然,忙走出房来,查询前来。此时,他看见连城把牡丹灯笼递到自己跟前,不由得面露犹豫之色。
半响,百净双手合十,惨然道,这牡丹灯笼是个不祥之物,因它原是个警示故事,这才收着。
为何说不祥?连城心中一动。
念珠在手中一颗一颗捻动,百净叹息道:两位信也好,不信也罢,总知它是这么个来历。
说。
当年先师在的时候,曾有名书生在此居住。一晚月圆元宵灯会,夜深人静之时,书生亲见一女子,手提这牡丹灯笼而来。百净抬起手中的灯笼,仔细端详,此后那女子便与那书生夜来晨去,半月有余。日子久了,我师傅但觉异常,一夜便窥窗视之,但见,但见
这个故事听起来很像梅疏影讲的那个,连城听得很不耐烦,谢长留则有点迷惘,不知该信不信,而瞿杰小朋友的白瞳的眼睛忽闪忽闪,饶有趣味地听着这样一个鬼故事。
但见一粉色骷髅与书生共坐于灯下。吾师想来想去,帮那书生找来玄妙观一位高人法师来除那魑魅。那法师封了鬼魅五音,并授予书生道符。于是倒也平复了些日子。那书生放弃情念,潜心读书,终于中了功名,便和他座主(1)的女儿定了亲。岂知一个月的婚礼上,那书生骑马娶亲,因道路不便,路过本寺便不再见其踪迹,空余他的坐骑和这盏牡丹灯笼。
一时间沉默,众人皆说不出话来,说不出话是因为百净的默然和悲哀的压迫力。
他的声音乏味,却字字见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