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都渭城广四百余里,看似规模宏大,实则区区山东诸国一郡之城,遑论诸国之都,媲美宗门圣地的人间仙神之城。
时至上元之后,或许是新年来的早些,或许是凛冽的寒冬不舍离去,将北国冰封之后不欲解开,迷恋人间烟火沉醉其中,依旧不依不饶的缓缓落着,落出一幅幅中原诸国的雪中盛景。
相比于彻底留恋了中原的寒冬,秦都渭城,数日的风雪反反复复,若即若离,总在犹豫不决之下将渭城的不甘藏入其中。
城外数里的渭河边上,一层层冰雪覆盖在光秃秃的柳枝上,晶莹剔透,在茫茫雪中也是独立傲然,尽是树挂的岸柳枕着渭河,绵延百里,蔚蔚壮观。
不知何处是源头的渭河冲破高原上丘陵沟壑的束缚,流经渭城之时,千余里之间,宽约三百丈的渭河河水平缓,许是收敛了心性,持重大气,不再以狂野的姿态来宣扬身为关中第一大河的气势,显得波澜不惊,胸有成竹。
渭河之上孤帆远影,点点白光映衬着河面,在时而纷纷扬扬时而稀稀疏疏的琼花之中,望之不清,好似在,又好似不在。
渭河中的阳州在雪花的装饰打扮下,白茫茫一片,横亘于碧波之中。而那河道,于这冰封的雪国中,显得孤寂与萧瑟,能于雪中望清的是几许摇摆的渔船,几道模糊不清的渔民喝声断断续续,隐隐在说着秦国的破落景象。
渭河两岸是一座白玉石桥相接,桥成拱形,拱桥上有十二洞,桥上两排以汉白玉雕刻着精美奇珍异兽的栏杆,技艺精湛,栩栩如生,在雪色衬托下越发的生动。
最高的拱背落在阳州中心处,格外显目,拱桥之下是两座连接阳州两岸南北的小型拱桥。拱桥横跨渭河三百余丈,宽达十二丈,大夏之时拱桥名为渭西桥,后秦立国,易名望秦桥。
望秦桥气势恢宏,形似长龙屹立于渭河之上,来此的诸国游人对比天下之桥时无不赞叹鬼斧神工,天地造化。
桥乃法阵修行者以阵法连接渭河之水,阳州之气,两岸之势,不论天地变化,河流易道,拱桥不崩不落,桥身石栏浑然一体,缝隙全无,就如以千百丈的巨石打磨而出,忽然降临渭河,历经千百年而不变。
渭城,有过盛况,但那种情景便是最年长的老者也道不出具体模样,如今的渭城以寒酸破败,荒凉萧条而闻名于世,这名,自然是山东诸国的耻笑之语。
守着渭城的老秦人从百年前起就开始不在意这些无端的耻笑与讥弄,或许初生的雏虎不知天高地厚,欲与人争辩,咆哮怒吼而去,沮丧败兴而归,再不甘的心也因秦国的颓势所消磨殆尽。
但凡有些许岁数,经了磨练的,已是安然苟且的活着,日落而息,日出而作,过上别样的安定生活。
若说北国之中,最美的雪景其实是燕国都城燕京,银装素裹,冰封万里,天地一色,那是一种唯美的雪景,纯粹到极致。
渭城依山傍水,渭水穿南,嵕山亘北,雪冬之时,披上雪纱的世界,在大地上出现一圈轮廓,轮廓之中显露出点点斑驳的瓦片,或许是炊烟消融留下的痕迹。
渭城的雪远不及燕京城那般来的猛烈绵长,积下的雪不过寸许深,飘飘洒洒的雪花落下,尚填不满前来偷食的麻雀的爪印。
城中的道路上本有些凌乱闪烁的脚印掺杂其中,此时已经为小雪飘落所覆盖,隔得远了看不到雪中的脚印,大道两边破败的房屋门窗紧闭,袅袅炊烟也随之掩藏,顿息之间,已是寂静无声。老秦人贴着小心翼翼缓缓开来一丝缝隙的门窗紧张望着大道,不敢言语。
大道上有百余铁骑,绵延里许,高头大马,银盔钢甲,前进之间,动作如出一辙,气势如虹,在临近夜色之下恍如一道白光,将地上的雪,瓦上的冰衬得如同白昼。
玄国玄甲士,精锐百骑!
为首的百户身后士兵扛着大旗,上书“玄”字,大旗之上有苍龙临天,随风而动,栩栩如生的苍龙好似活过来一般,游动着身躯在渭城之中傲啸天地,肆意横行。
以玄国王室苍龙临天旗为主旗的兵马,举世之间唯有玄国大军精锐之精锐,赫赫有名镇压一国国运的镇,玄甲军所在,凡军中之士皆是踏入修行的强兵悍将,位居天下最强之军行列。
为首的百户显然是军伍一脉体修一道,且已修成四关,气血如炉如火,露出微微的血气红光将瓦上凝结的冰柱震碎落地,却还未来得及传出声响就已被随之接连而来的马蹄声覆盖。
那道金戈铁马的铿锵之声传入老秦人的耳中,青壮雄厚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发须皆白的老者黯然叹息,稚嫩的孩童捂住嘴,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这是天下最强之兵,以百骑镇一国之城的镇,或许在山东诸国中微不足道,但在秦国渭城,匹敌五关的百骑足以横行。
百骑行进之间,旗帜招展之下是被踩得露出黯淡板结的大道,上面四排马蹄印,一印接着一印,不差分毫,在雪色衬托下显得格外耀眼,蹄印不偏不移绵延至城门外,然后又直达秦宫之中。
琼花玉雪依旧在飘落,落下的大道上是如同被刻印下来的印记,马蹄印中寒光夺目,杀气逼人,凝目望去,隐隐之间的杀伐之气透露而出,将这抹凝重的氛围又添了一份沉重,再看去,那已是一种沉寂,一种窒息的压抑。
冬日的秦宫浑身散发的是萧条冷清,不论何时,缺少的总是那抹生气,有些废墟之上,依稀可见遗留的痕迹略带一丝恢弘气度。至于残垣断壁,已是不见踪影,梁柱门庭经过岁月洗礼,刻上一道道深深的皱纹。
板路石柱承受风雨的摧残,行人的踩踏,斑驳之余,坑坑坎坎呈现在大半的宫城上,越发的显得破败不堪。
秦宫大殿里,玄甲百户立于上首,神色倨傲,负手而立,宣道:“玄王有旨,命秦国公子入洛都为质,不得有误。”
“诺!谨遵王命。”
沦为客人陪衬的秦公领着文武之首,三两老者,点头应喏,皆呼玄王之命乃上天之命,不敢不从。
那般俯首帖耳的神态,不知晓的还以为这里是玄国哪座县城,乖巧听话如自家的狗一般,卑躬屈膝,低三下四,甘心臣服。
随即连忙不忘称赞玄王英明神武,又是巴结道着将军神威似海,深不可测,简直可称得上是神州青年俊杰中的天骄人物。
“本将比不上那等天之骄子,莫不是尔等欲捧杀不成。”
百户微眯着眼藏下傲慢猖獗,露出蔑视的神情望着所谓的秦国高层,已有些鄙夷与不屑。若是寻常人或许相互往来客套,可百户乃镇一员,岂不知天下之大,强者几何。
“不敢不敢,将军之能我秦国远不能揣测,岂有此般心思。”
“若非知你等乃无心之言,必然问罪。”
百户望着宫外天色,却是暗道,也就在秦国,若在其余诸国恐怕自个连宫门都进之不去,可偏偏是秦国,弱小比之中原诸国一县尚且不如,一镇百户至此,已属屈才。
待到秦国上下欲置办酒宴款待自己,想着秦国这等肮脏之地,低下之人,能有何等美味,心中不由地泛起恶心,很是难得的回拒好意。
“你等这破落之地,有何好酒好肉,本将便是一宿也不愿多待,既接下令,明日尔等下国质子自当前往,不得延误,本将尚有事,告辞。”
百户觉得以秦国这等羸弱之国,玄王派遣自己来传达秦国质子洛都之命,委实大材小用,派个小兵就足以,何必让自己来,量秦国也不敢说三道四,违抗王命。
如今交代清楚,他已没有心思在这等贫瘠之地停留,领着取代秦宫侍卫的麾下兵士,翻身上马,响起整齐划一的马蹄声,扬长而去。
不消片刻,已望不见人影,闻不到蹄声,好似多待上一刻将会玷污自己灵魂一般。
玄甲军的马,名为月影,四蹄黝黑,全身皆白,日夜兼程八千里,若是夜间,奔袭之下尚快上一分,再有月色相照,不计劳损,三千里之内,迅捷如风,比之白日快上三分不止,端是神州一等一的战马良驹。
传闻此马尚为第四等,若是三等马,全力之下,马至而声未达,瞬息里许。
以此时尚未完全黑下的天色,若是快马加鞭,不消三个时辰就能东出函谷关,寻个小城,吃饱喝足,寻些欢乐,总胜过渭城这等破败之地,便是个寻花问柳的路子都没有,还不如玄国的乡下小镇。
这份姿态要是作与常人,或许会激起些不满,愤怒,可秦公等人于玄国这等态度已然习惯,领着三两文武,连忙躬身作别。
末了,秦公且露出几分得意,好似玄甲军看不起秦国,是个了不得的好事,抚起寸许半白长须,掩藏眼中流露出的一丝伤感,却是分明又道出了此事不由人,心中颇为不愿。
“不想玄国之中尚有这般将军,若多些才好,今日省下百人将士酒宴,可使我秦民万人安然度过寒冬矣!”
“今时今日,能安然度过一生足以,至于家国之事自有后人料理,我等可不必忧心,秦国已至此,还能坏到何种地步。”
“是极是极,老喽,身子骨不比从前,还是年轻来的好。”
文武之首比之秦公尚显老去几分,一生无功无过,顺带着无欲无求,反正秦国也确实无物可求,对于如今秦国局势,倒是极为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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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题外话】:慢热文,不多说,看了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