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酆都少有人出没,城中的人大多都待在家中,不会出门,也不敢出门。
但是就算是白天街道也是空落落的,说到底还是这些个世俗老百姓害怕遇到传说中的那些鬼怪。毕竟在平常百姓的眼里,酆都城的夜晚街道上总是发出的奇怪声音是真的让人觉得恐惧。
这些日子以来,陈临风一行人就在鬼门客栈安心住下。
老十三在陈临风的授意下,每日清晨出门,将酆都城的基本布局都摸了个遍。陈临风因此绘制了一副地图。
在完成全城的探查之后,陈临风惊讶得发现了一个东西。王摩诘所布棋局以整座酆都为棋盘,以建筑为棋子,以鬼门关为中心的鬼迷之阵。
那位佛法官子以一身修为设下这盘杀局,可到底还是在时间长河的侵蚀下几近崩溃。
而那颗陈临风势在必得的舍利子作为阵眼,牢牢地封印住那座青铜巨门。
门后是地狱,门外也不是人间。
那块阴司令牌钟不悔并没有要回去,甚至没有再提过,像是忘记这件事。
她不问,陈临风自然也不会主动去说。甚至在陈临风一直叫着姐姐的情况下,钟不悔也开始将陈临风叫做弟弟。
老十三的孙女整日就待在客栈内,因为陈临风总是在耳边说着这座城多恐怖,街道上尽是不干净的东西,秋瓷知道这其中可能有陈临风刻意夸大想要借此占她便宜的意思,但对于鬼魂的恐惧还是让她觉得不寒而栗。
而白芷和江离则每日陪着自家公子练剑。
陈临风重新练剑以来,无论如何努力,修为始终无法精进。
原因是什么陈临风很清楚,八岁那年为何放下万里伏,不只是因为一时赌气的缘故,还有最关键的原因是因为他的道体几近破碎。
所以这也是为何在玉川百姓眼中,世子殿下是因为荒淫无度而导致身体羸弱。
因为陈临风的道体比之平常人也不如,甚至与一些风烛残年的老人相差无二。
这也是为什么陈临风迫切想要取得舍利子来修复道体,道体一日不修复,他的修为始终只能停留在化虚为实的小成道境。
在这个境界,陈临风已经停留了将近十年之久。
所以哪怕此行凶险万分,他也不得不试一试。
边境暂时休战,大哥也能喘一喘气,但是这毕竟不是长久,南北局势始终处在一触即发的状态。
而京城那位又以一手震惊天下的杯酒释兵权将兵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整个大凉王朝像是将江南道当成将出未出的剑锋,剑锋所指,即是玉川城。
而老爷子借口身体不适不去金陵面圣,外界都觉得是老王爷的权宜之计,是对天子心思的知根知晓。
但是陈临风知道,老爷子的身体是真的日益衰弱。记忆中始终高大伟岸的身影终究是被时间折弯了腰,年轻时在战场上受的旧伤也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显露出来。整个玉川百姓的支柱,玉川王陈龙玄,是真的几近烛年了。
而自己那个始终板着一张脸的父亲,带着母亲常年在江湖上游走,不见踪迹。
还有大姐,陈临风握了握拳头,玉川郡主陈白衣在和陈临风重新见面之后,毅然决然得前往京城作为质子。
因为自己这个弟弟告诉她,他会撑起陈家。
他会扛起这座玉川。
所以陈白衣就去了,毫不犹豫。
所以面对外人总是一副玩世不恭样子的陈临风其实心里也很急迫,但是当前他所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时间,说到底还是时间。
他的时间不多了,三年,世子及冠,便是玉川新王换旧王的时候。
所以他的时间,只有三年。
他不知道自己在修行这条路上能够走的多远,但是他想试一试,毕竟他不像自己的大哥那样能够在沙场纵横捭阖,想要撑起那个王位,他需要有一定的底气。
三月三,生轩辕。
孙白山昨夜告知陈临风,棋局崩溃,就在今日百鬼夜行之时。
这一天,陈临风依旧如平常般天还没亮就开始练剑,直到一身汗流浃背才停下。
然后前往大堂用膳,他坐在钟不悔所在的柜台的一边,在钟不悔趴着睡觉的时候,他和白芷等人也没有发出多大响声。
然后,那个男人出现了。
在他说了一句那句话之后,永远看似对什么事都不在乎的鬼门关守门人泪眼潸然。
陈临风略带惊讶,心里有了一些猜测。
莫非这就是钟不悔口中那个和自己很像的人?
钟不悔整理了一些情绪,将脸上的泪水抹去,她恢复那副漠然的样子,冷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那个衣衫褴褛的男子笑了笑,像是主人一样的走进屋内,看
了看客栈内的布局,说道:“这还不错啊。”
钟不悔眼神很冷,皱着眉头高声说喊:“滚出去!”
男子像是听不到一般,坐到了陈临风的身旁,毫不客气得拿起了桌上的一只鸡腿,毫无形象得吃了起来。
而后他摇了摇腰间的酒壶,一只小泥鳅一样的生物从中探出头来,男子将一块牛肉扔给它,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殆尽。
钟不悔瞪大了那双迷倒城中男子的丹凤眼,继续说道:“我让你滚出去!”
陈临风看着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不动声色,安之若素得吃着东西。
男子从酒壶中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倒了一杯推到了陈临风面前,笑着说道:“尝尝?”
陈临风看着他的动作,点了点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他惊讶得看着空了的酒杯,说道:“好酒啊!”
男子高兴地笑了笑,回答道:“那是当然。”而后,他将视线看向边上的三个女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啧啧称奇得说道:“小兄弟好福气啊。”
陈临风笑了笑,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哼,果然是一丘之貉。”钟不悔的声音又在一旁响起;“张要饭的,你还敢来见我?”
男子终于将视线移到了钟不悔身上,他轻声说道:“脾气还是那么不好啊。”
钟不悔蹙了蹙眉,骂道:“轮得到你来多嘴?”
男子笑了笑,对着一旁陈临风问道:“在下张十里,敢问小兄弟的贵姓?”
陈临风抬着酒杯示意,“陈临风。”
张十里点了点头,指了指钟不悔,对着陈临风说道:“她的脾气很不好吧?”
陈临风尴尬得笑了一声,看着坐在柜台的钟不悔面若寒霜。
“张要饭的,你到底想干什么?”钟不悔面色阴沉。
张十里停下玩弄小泥鳅的动作,看着钟不悔,说道:“这三年里我一直待在东极一个叫做河间的小镇里,镇里的人都很淳朴,那种生活很平淡,但是让人觉得很舒服。”
钟不悔神色稍缓和了些,说道:“关我什么事?”
张十里继续说道:“在那里,遇到了一个有趣的小子,那小子有着一颗难能可贵的赤子之心。在和他接触的时间里,教了他一些东西,所以也算是他的半个师父。在他那里,我明白了一些东西。”他顿了顿,喝了一口酒。
“以前的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也不喜欢思考,但是这三年的时间我一直在想自己要的是什么。现在我想我大概找到了。”张十里看着钟不悔,目光灼灼。
这一刻,他的眼睛无比清澈。
“这世间道理千百万,我都不想懂。我只知道一个道理,我喜欢你,便是道理。”
钟不悔小口微张,先前强行忍住的泪水又不受控制得流了出来。
“所以,我来了。”张十里轻声说道。
他起身,缓缓走向了柜台,伸出双手将钟不悔抱入怀中。
钟不悔没有抵抗,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一般,一语不发。
陈临风饶有兴趣地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笑意盎然。
良久,二人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