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又好像根本没打算挣扎一样,拿到结果就回去了,自己扛着拖着,直到现在,已经不只是无力回天。
他甚至不敢想她一个人是怎么生活的,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泡方便面,操心朋友的恋情,和他在地上坐了那么久聊天吃桃子。
她除了在去医院前表现过一丝恐惧,那之后几天的话就只有,你别管我了。
他也确实想不出,他该怎么管她,她又该怎么管自己。
项枫发现,医院果然并不是什么会让人感到好受的地方。
“你不要这种态度,”项枫对她说,“我还有钱,挺多的,也一直在挣钱,又没有人花我的钱,我可以帮你,也愿意帮你。”
“何必呢,项枫。”崔苗苗笑着说,“你能有多少呀?把钱烧掉又换不回什么,你何必让我不安呢?”
“告诉你个小秘密,”项枫也笑着说,“我爸家里家大业大,我其实是个隐藏的富二代来着。”
于是他看到崔苗苗的笑容终于变得和他的一样悲伤。
把疼到吐了药的崔苗苗送到医院以后,医生问他,是不是这姑娘的男朋友或者家人时,这种悲伤就没有离开过他。
他发现,崔苗苗生来就是个被人遗弃的孩子,好不容易遇见崔叔,有了家,却又失去了这个家,然后始终孤独地活在这世上,孤独,但是一直很坚强,很努力,很乐观。
最后却只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最后她唯一能依靠的人居然是他这样一个,无法说明自己和她有什么亲近联系的朋友。
他发现自己从知道她病情那一刻开始就想帮她,想挽救她,以一种令人吃惊的程度坚持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做出这种姿态有什么意义,却又非常非常想坚持。
大概是因为他十八年来都是另一个孤独的女性唯一的依靠,已经太过习惯这种感觉,如今久违地回到了这种境况里,他一点都没有犹豫地就想要留住这种感觉,好像终于给自己的人生找回了一点价值。
不能陪在成扬身边给成扬帮什么忙,但至少崔苗苗是他能帮到的人。
就连要为了她联系徐家人这点都很像,他可能也在利用崔苗苗安慰安慰自己吧。
项枫这样想着,总算横下心,跑到空无一人的楼道里拨通了徐英英的电话。等待接通的时候,他仰头看着楼道上方的窄窗,这扇窗没有关,风卷着细小的雪花从空中飘落,窗外路灯的光分了一线进来,让那些雪在沉夜里像闪闪发光的银尘,无声而又冷寂地坠进楼道。
电话通了,他又发现不面对面好像很难开口,不过徐英英也没等他正式提出什么,就说她正好到他学校所在的城市旅游过年,过几天可以和他面谈。
这让项枫松了口气,和她约好见面的时间地点以后就回了病房,坐到了崔苗苗床边。
“没事,我联系我爸家里人了,”项枫还是对她笑着说,“他们还挺有钱的。”
“那你为什么一脸把自己卖了的表情呢?”崔苗苗问。
项枫说不出来,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表情。
“我真的不希望你这样,”崔苗苗说,“你难道不明白这会让人多不安吗?”
“可是……”
“项枫,”崔苗苗打断了他,“你听听我的想法吧。”
于是项枫沉默地听她说话。
她直直地看着病房的天花板,很平静地说没有家,没有钱,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也没有坚持下去的理由。就像一条只有帆没有锚的船,风让我走我就走了。”
她偏了偏头,看着项枫,继续说在风来了。”
项枫从来没听过这么让人绝望的话。
让他连劝都不知道该从何劝起,连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该如何起头。
“我会想办法的。”他说。
“你能想什么办法,生老病死,你能想什么办法呀,项枫。”
他只好又说想想崔叔吧,如果他知道你就这样放弃了,该多伤心。”
“我见到他的时候会好好听他骂我的。”崔苗苗说。
“你喜欢的人呢?你那个对象呢?”项枫又问。
“会很轻松,不用再纠结了。”
“你自己呢?”项枫说,“甘心吗?你还这么年轻。”
她轻轻笑了起来可真是个好人呀,项枫。”
项枫已经没有话能说了。
“你别去卖你自己了,”崔苗苗又说,“让我可以不用那么不好意思,否则我走了也是很惭愧的呀。”
“你不走就可以不惭愧了。”项枫说。
“我现在只希望不要太疼,虽然这个没办法,只能请医生多给我一些杜冷丁,”崔苗苗想了想说,“也不要太难看。人不要变得太难看,这件事也不要变得太难看。”
“让一个朋友这么为难,”她继续说,“就是件特别难看的事。”
项枫沉默地看着她病床边的一盏小夜灯,它在冬夜里亮着暖色的光,小小的,让人觉得像一捧火,但其实温度只有那么一点点。
连手心都暖不了的一点点。
看着它,会让人非常非常想念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