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有些呆掉地看着他。
给他一面镜子,他就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有多白痴。如果再流点口水,他花了三十年建立起来的高大形象就要被摧毁殆尽了。
谁料,木头人只做了几秒,顾南风还是醒悟过来了,只是说话的声音有些结巴:“哦,那我去给你……嗯,倒水。”
还是不习惯他这样的态度,邬雪琴看着他满屋子找水。他眼睛长在鼻梁上,却好像不是用来看东西的。在屋子里像无头苍蝇一般转了好几圈,却没发现茶壶和水杯就在桌上,他的眼皮底下。
也是,他做王爷的,渴的时候连嘴皮子都不用动,自然就有人把水送到他手上来了。
他什么时候又给人倒过水了?
或许是,他不是不知道茶壶在哪里,只是一下子晕了头,有些无所适从了。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让邬雪琴心里觉得不舒服。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对她好,可她真的受不了。这里面多少有一些屈昂威胁的阴影在里面,可是就算屈昂没有提醒,她就能安然接受了么?
不能,不能。
除非记忆能消褪,除非受过的屈辱可以被当作荣耀。
“喂,你的眼睛是用来当摆设的吗?水除了在桌上,还能在哪里?”她没好气地提醒。
顾南风身子僵了一僵,邬雪琴能看到他的侧脸,他的表情好不狼狈。
如果换在以往,他该会粗声大气地顶回来吧,可是他只是“哦”了一声,就手忙脚乱地去给她倒水。
不知怎么的,邬雪琴更加生气起来。
“顾南风,停手吧,我不用你给我倒水。外面不是没有仆人,你这个样子被人家看见了像什么样?”
顾南风像是没听到一样,笨拙地取了套青玉的茶碗,满满地倒了一碗水,用双手捧着,转过身来。
邬雪琴看得一怔。
出乎意料的,他脸上竟没有丝毫的发怒迹象,反而相当平和。
不,不是平和,是虔诚。虔诚啊!
现在,连骂他都没有用了吗?
邬雪琴心中一烦,皱着眉接过他手中的青玉碗,却发现那碗烫的很,邬雪琴慌忙放在了床边的茶几上——桌子到这儿十几步,他就是捧着这么个烫得要命的东西,这么面不改色地端过来的吗?
他心里到底在想写什么啊?
顾南风站在一旁,两只手被烫的红红的,他到这时候才知道痛了,拼命地搓,举到嘴边哈气。
她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吼道:“顾南风,你这算什么?告诉你,我不吃你这套!”
“我怎么了?你又怎么不吃我这一套了?”顾南风龇牙咧嘴地反问,“你不要一醒来就发脾气,你这像是个刚活过来的人吗?”
他完全不看她的脸,自己咬牙道:“不准备点随时可以喝的温水在房里放着,这帮下人真是不想活了。”
没等邬雪琴反应过来,他抓起那只青玉碗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骄纵的作风又回来了。
外面待命的领事急忙进来,知道情况不好,一声不吭地跪在下面,连大气也不敢出。
顾南风面色铁青:“今天是你负责值班吗?”
那领事点点头,手脚都在发颤。
“人都是你管的?”
“是……”领事的上牙下牙直打哆嗦。
“茶壶里的热水是你们灌的吧?”
“是……”
顾南风点点头,指着桌上的茶壶:“喝下去。”
那领事的吓得面色煞白,哭都哭不出声来,只好跪着爬过去,将茶壶端起来。
邬雪琴再也看不下去,咬着牙从床上爬下来,几步奔到那领事跟前,在他将一壶滚烫的开水喝下去之前,夺下了茶壶。
那领事的感动的几乎要哭出来了。
“你下来做什么!疯了啊?”顾南风咬牙切齿地扶住她,“连站都站不稳还逞什么强?赶快回去……”
“你少来!”邬雪琴一把打开他的手,勉强扶着桌子才站住。
无缘无故被斥,顾南风也显得很恼怒:“我又怎么了?”
“顾南风,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哪有现成的温水?不都是将热水放凉了才有温水吗?你自己不会做这些事情,又不许别人进来伺候,自己搞不清楚状况,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赖在别人头上,你一向都这样蛮横惯了是不是?耍什么威风?你自己愚蠢烫了手,就要看着别人把肠子都烫坏是不是?只有你是人,下人就不是人吗?世界上怎么有你这么蛮横狠毒的人?”
她说得太快太急,大口大口地喘气,胸口起伏不定。
顾南风站在那里,有一会没说话,好像是在梳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过了一会,小声道:“你发什么火啊,我……我确实认为温水是直接就有的。况且,就算是我做错了,你在床上说不就好了吗?下人的命是命,你的就不是了吗?好不容易又活过来,你就不能珍惜点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从开始的心虚,到后来变得理直气壮,伸手过来要搀扶她。
邬雪琴叹了一口气,情绪一激动,她确实有些体力不支的眩晕了,任由顾南风几乎是架着她回到了床上,然后对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领事道:“出去吧,没你的事了。他要是找你的麻烦,你来找我。”
那仆人哪敢接她的这句话,一连道了好几声:“谢王爷饶命,谢姑娘恩德”,才抹着眼泪退出去。
顾南风闷不做声地重新拣了只碗,给她倒了杯热水,拿扇子扇,又用嘴吹了半天,才将碗端过来递给她,看着她喝了下去,又给她弄第二碗水——自始自终没说话。
邬雪琴知道自己的话伤到了他的自尊心。他看到自己醒来,那种高兴到神采飞扬的神态,她永远也忘不了。他发脾气,也是因为看她没有及时地喝到水,而迁怒于仆人。
而她冲他发火,就只是为他对下人的轻贱么?说到底,她不也是将心中的闷火迁怒于他么?
可是,就算是做错了,也不想道歉。他最好一直都这样不要理她,不要和她说话,她就最高兴了。
这是一个她发誓要将其置之死地的人,她绝不能因为他的小恩小惠而心软。
可是,那个人显然和她的想法相反,没憋多大一会就又开口了:“雪儿……”
邬雪琴心中苦笑,不想和他说话,眨了眨眼皮表示听到了,让他有话直说。
“你昏睡的时候,手里一直握着一样东西,是什么?”
邬雪琴皱起眉头,她的手里握着东西?有吗?
顾南风继续道:“你握得死死的,我怎么掰也掰不开。该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重要的东西……
一个画面闪电般地划过她的大脑,她蓦然睁大了眼睛,看看手里,已经没有了那样东西,于是立刻开始在床上一顿乱翻乱找。
“找什么呢?”
顾南风凑过来,虽然不知道她在找什么,可是也不由得帮她翻床揭枕地找。
找了半天没找着,邬雪琴忽然觉得一阵心慌,停下手里的动作,颤声问:“顾南风,紫安……紫安是不是已经……已经……”
顾南风手里的动作停了一停,又继续翻找。
他的脸背对着她,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可是他的声音传过来,是闷闷的:“嗯,她死了。她害了你,可是也为这个付出了代价,你——不要怪她。”
邬雪琴激动地抓住顾南风的手:“不是她害我的,不是!”
顾南风转过头来,一脸的不敢置信:“你说什么?不是她还能有谁?”
“我手里……我手里握着的,是一截断掉的指甲,那不是紫安的,紫安从来不留长指甲!”邬雪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顾南风一时怔住了,他的手从床上拿起,伸到她面前,展开:“是不是这个?”
一截染了丹寇的,殷红的指甲,半寸来长。形状修剪得极为精致。
声音,装扮,都可以作假,可是,从人身上掉落下来的东西,作不了假。
这就是当日死去之前,她从那个人指甲上,侥幸获得的证物。
这就是她在昏迷之中,一直紧攥不放的东西。
一切可以真相大白了,只是当初被错怪,被责难,甚至间接因此而死的那个紫安,已经不在了。
“有人一直在试图嫁祸紫安。这人心思太缜密了,缜密得让人害怕。紫安曾经公开放话,要置我于死地,全府上下的人都听到了。这人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决定嫁祸紫安而除掉我的。她知道,一旦我出了什么事,所有的人都会怀疑到紫安的头上。她只需要采用紫安惯用的手法,秘密杀死我,就可以让紫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邬雪琴打了个冷战,继续道:“在杀我的那天,她蓄意模仿紫安的形象,模仿紫安的声音,甚至连在我失去辨别能力的时候,她都伪装得一丝不苟——她什么破绽都没有留下——除了这截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