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琉璃。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好像兜头倒下一桶冰雪,比日暮时的那桶井水,还要冷彻骨髓。
南宫琉璃身前蹲着一抹人影,正将那泥土一点点拨开,直至将一坛子梨花酒取出,拍了脏泥,抱在怀里。他仰起脸,眉梢眼角都是温存的笑意。丝丝扣扣,动人心弦。
额头出了薄汗,少女眉间微蹙,笑说一句,从袖子里掏出帕子,轻轻给他擦拭。
他一愣,完全僵住。天大地大,只知呆呆看着面前的人,巧笑嫣然。
本以为距离遥远,是听不见的。
但那风儿实在顽皮,一动,便将话给带过来。
“琉璃,这是我亲手酿的,亲手埋在这梨花树下,你……你欢不欢喜?”
这样天真的话,真不像他会说的。
偏生他抿着唇,墨黑的眼里都是笑。盈满了整片湖水,微微荡漾,亮过一整片星辰。
真是比恶狠狠掐着她,说要她死还要叫人颤抖的话呢。
她的手有些没力气,那些被压着的花草枝叶立刻就立了起来。戳到眼睛,又痒又疼。
傅南楼,你脑袋里幻想过无数遍的美好场景,终于发生了啊。
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手一抖,抓住枝叶,满手的硬刺,将娇嫩的手掌扎得到处是血。
她抬手揉着眼睛,一些水渍漫了出来。温热的,覆盖住指腹。
凭什么……
她恨恨咬牙,从没这样恨过。
她也是该被这样呵护的,凭什么……凭什么……
头部一阵尖锐的疼痛,她几乎要尖叫。实在忍不住,咬住自己的手,用了极大的力气。齿印深深映下去,嘴里泛着腥甜。
泪水迷了眼眶,朦朦胧胧一片。只晓得那一对璧人相携而立,揭了盖,浓郁的酒香散过来。
她觉得自己可能要醉了。
要不然怎么全身没有力气,全身发烫呢。
那种羞耻感快要将她湮灭,愤怒?不解?
都抵不过泪眼间的凉意。
原来……一直都是她自作多情。
早就应该知道的,她甚至早就明白,只是自欺欺人地不肯相信。
他对她好,他对她坏,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神情,几乎都与那个女子有关。
南宫琉璃高兴,他便高兴,她也会高兴。
南宫琉璃受伤,他便伤痛,于是叫她更痛。
人性就是如此,除了眼里那一个,别的都看不进去,更别说放在心上。
她将呜咽声全藏在喉咙里,发出来的细碎声响被风声尽数湮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往下掉。
上一次这么哭,还是御使府被抄的时候了。
哭了不知多久,她才慢慢停歇下来。眨着眼,梨花树下已是没了人影。
松开口,手上一片模糊。
这个地方不属于她……
脑子里只剩下这么句话。
她茫茫然地站起来,无神地走向来时路。她曾想适应这里的生活,想为自己安置一个归属,没想到,还是无能为力。
走到后门,守夜的人似乎睡着了,轻微的鼾声甚至从屋内传出来。她木然走到门边,将门栓拉开,随手丢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屋内鼾声立停,接着是桌椅碰撞的声音。
她脚下不顿,直愣愣走了出去。
谁料耳后一阵风声,接着脑后一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她连挣扎都没有,顺从地任由自己陷入黑暗。身下硬邦邦一片,车轮碾在地上的细碎声清晰入耳。
“别怪我……”
有人在她耳边轻轻说,那声音也熟悉得紧。
是她信任的,曾以为可以陪伴时光的那个人。
……
紫艳。
七年后。
入夏以后,雨天越发多了。
天刚蒙蒙有些亮意,便淅沥沥下起来。打在屋檐上,发出声响,倒是催人入眠。
院子里的小河塘,开了满池的荷花。枝叶舒展,雨水落在上面,想来也是美不可言。
她光是想着,就觉心动。
心一动,自然就睡不住了。当即起身穿衣,外间的书墨听见声响,揉着惺忪睡眼。
“姑娘……”
她抬眼看了书墨一眼,“你睡着,我出去走走。”
书墨晓得她的脾气,不敢多言,默默将伞找出来搁在桌子上,又折身回去睡了。
小楼也不在意,随手拿过伞,一路开门出去。
三十六骨节的纸伞,素白底,上面画着红梅,是她一向喜欢的。一手撑着,一手微微提着裙摆,转瞬进入雨中。
天还早,后院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各屋房门紧闭,想来还在温香软玉,乐不思蜀。昨夜的奢靡酒香,都仿佛被这雨水冲淡了似的,唯有一点余味在空中,总算不让人那么难受。
她目标明确,径直往荷塘走。
果然,远远便见那小荷尖尖角,粉嫩动人。雨水“滴答、滴答……”深远绵长,听得人都酥了。
走到近前,她小跑进荷塘上立着的凉亭里。收了伞,随手立在一边。折身侧坐在长椅上,背靠着主子,深深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