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的时候,天色已近黑了。
远远一线光,微弱得好似将要燃尽的蜡烛,透着凉意。
她们下了车,规规矩矩站成一排。全都垂首,两手在身前交叠。不一会儿,各家送的姑娘都陆陆续续来了,粗略一数,竟有将近三十人。
站成几排,香风阵阵,熏得人头晕。看着多,可僧多粥少,这些,怕是远远不够。
从营里走出个四五十岁的婆子,粗布衣裳,头发利索地用木簪簪着。
“跟我来。”冷声吩咐,竟是看都不愿正眼瞧她们一眼。
姑娘们应了声“是”,排成两排跟在婆子身后。
来往巡逻的兵士一板一眼,可眼角止不住偷瞄她们。
小楼手脚发凉,用力掐着虎口,才有了些力气。
进了顶帐篷,婆子淡声吩咐让她们候着,转身自个儿出去。
布帘子落下,彻底昏黑一片。不大的帐篷满满当当挤了那么多人,连根蜡烛都不点,黑暗中只听得到周围细微的呼吸,偶有女子动手拉扯裙摆,窸窣作响。
大家都沉默着,仿佛等待接受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人来看她们。
还是方才那个婆子,提着灯,与几人簇拥着另一个衣着好些的妇人。
姑娘们尽数站起来,垂手而立。
妇人声音沙哑:“都抬起头来。”
随即扶着掌灯婆子的手,一个个仔细看清了容貌。间或点出几个姑娘,站到妇人身后。待瞧到小楼,面容一怔,倒是有些不可置信。仔细又瞧了几遍,颔首道:“这个不错,模样倒是几年里最好的一个。”顿了顿,声音略微缓和些:“哪个地方的?都会些什么?”
小楼福了福身,“醉笙阁的,歌舞都略懂一些。”
正说着,忽有人进了帐子对那妇人耳语几句。
妇人面上一惊:“怎地来了?”想了想,对传话人道:“你回罗将军,我晓得了,正好有一个容貌好的,请将军不必担心。”
言毕将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自有人领着小楼站到另一边去。妇人将三十个姑娘看了一遍,吩咐手下的人几句,然后带着挑选出来的几个出了帐篷。
“你们几个的容貌我瞧着也算是里面拔尖儿的了,稍后庆功宴开始,顺着两排坐席依次上去,陪着官爷们说说话、吃吃酒,可明白了?”
“明白了。”众人齐声回答。
妇人满意地“嗯”了一声,“既然明白了,便跟着去吧。”言罢转向小楼,“你跟我来。”
小楼颔首跟上,走出一截,妇人回首,言语低沉,带了几分警告:“有位身份尊贵的主子来了,因我见你可人儿,心中怜惜,特意将机会留给了你。待会儿去了,必要尽心侍候。若是得力,往后荣华富贵,富不可言。”稍一停止,眼睛微眯,“若是稍有不当……你可明白?”
主子?
小楼脑中一转,已下意识地应下。
如此瞧来,木姐倒也不算如何薄待。会被送来此处的,大都是青楼妓院里已年老色衰、风头不再的女子,她这一来,倒算是一枝独秀,陪侍主位,亦是情理之中。
唇角不由浮起一丝冷笑,眸中冷凝。
拒绝阿祉,不知是对还是错。
他对自己,没有半点错处。但她心中茫茫,放着个哥哥,放着一段前尘旧事,却不知,还能不能放下他。与其随他潜力未卜,不如不要再做纠缠。
木姐迟迟不肯给解药,她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脱离?
“姑娘?”
“嗯。”回过神,妇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面前站着的瘦弱男子,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紧紧攥着长枪,面上红晕,像是不好意思。“请随我来。”
转过身,先前被选出的女子在几个兵将带领下,往前去了。
所谓的庆功宴,不过是摆了粗劣的酒菜,兵士们围着,甩开膀子吃喝一番。将官们相对而坐,中间空地上,已有女子起舞。舞姿不过一般,助兴而已。
一曲方歇,便有将官大笑将人唤上前,那女子盈盈行礼,顺从地走到男人身边,柔顺地倚着。
“姑娘,”领路的士兵停下,揉揉后脑,指了指主位,低声道:“就是这儿了,姑姑吩咐你上前伺候。”
她颔首,转头望去。
灯火重重,一时竟看不清。
遮了遮眼睛,等适应这样的光之后,慢慢从将官席位的后方上前。众人皆在欣赏歌舞,一时倒没人注意她。
顺顺利利走到主位边,低着头,福身:“奴家前来伺候。”眼角只瞧得到玄色一抹,金丝勾边,富贵俊逸之气不掩。
那人清清淡淡“嗯”了一声,他身边站着的下人却是先开了口:“下去吧,我家主子不用你们伺候。”言语间的鄙弃不屑不言而喻。
她应着:“是。”
那人却忽然抬手:“等等。”顿了顿,“谁让你多嘴的。”
“主子……”
主位上的男子挥挥手,将仆人打发了,目光闲闲落在她身上。
一身碧色罗衣,轻软贴身。腰间扎着白带,系出盈盈一握楚宫腰。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偶尔虽夜风一动,竟是说不出的清丽无双。
唯有那双眼睛,没了平日的光,盯着自己的鞋尖,一点都没看他。
隔了一日,好似恢复了些精气神。只是没想到,来的竟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