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握住,凑在鼻下轻嗅,顿了顿,抬头道:“这是,杨公子的吗?”
我点点头。
她笑了起来:“这是,这是我第一次……咳咳咳……”
我伸出手,有些僵硬的轻抚着她的后背,待她咳嗽稍缓,我问:“你是怎么来魔界的?”
她紧紧拽着手绢,以手背拭血,口齿却被鲜血所染,艰难道:“一种大鸟,就是那鹤发童颜的男子带来的,他叫它九秋。咳咳咳……”她微微喘气,“他们之所以不杀我和姜蓉师姐是想要我们去找你,他说只要对你自称月家人,你就会拼尽全力救我们。我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我一觉醒来,我的血就不对了。”
“你为何不顺着他的意思装下去?”
“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她眼眶红了,低低道,“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也倦了,何况,怎么瞒得住。那日在络玉我故意去撞过你,我的容貌就算你们一时想不起来,可时间久了呢?还有姜蓉师姐,她就曾落在过你那些手下手里,而杨公子,”她自嘲一笑,“他为逸群之才,气宇盖绝,我不想自取其辱。”
眼泪滚落了下来,她悲伤道:“我真的不想来,一点都不想,我不愿死在这种地方,我想爹娘了,咳咳咳……”
她情绪变得激动,又一口鲜血滑落,咳得越发厉害,不由自主的抓着我的胳膊。
我侧身去伸扶她,她缓缓平静着,道:“姜蓉师姐被送往另一座小城了,绝对不止我们两个,咳……肯定,肯定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姑娘。”
“她在另一座小城?”我皱眉,“我们发现你时,那个和你一起被抓,又弃你而去的是谁?”
“也是一个,但她的血未变。”她呼吸变重,说话渐渐吃力,“她很恨你,很恨杨公子……其实谁都不是傻子,他们让我来只不过是送死,他们不会不知道我们不可能瞒得住你们,咳咳,咳咳咳!”
“你先别说话了。”我回头看向马车方向,“我让她们……”
胳膊被一把拧紧,她摇头:“不,不要让她们过来,别过来!”
她哀求的看着我:“不要告诉杨琤,不要告诉他我喜欢他,谁都不要告诉,我这个样子,我不想被他看到或者其他人看到!”
我心下一酸,同时又着恼。
“别说,千万别说,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看在他们让我害你们我也没有的份上……咳咳咳……”
我扶着她,她几乎歪入我怀里,哭道:“我好怕,我怕死,我很想我爹娘。”
“你不该任性离家的。”我轻声道。
“我不懂事。”她抬手轻抹,眼泪和血一起糊了半脸,“你呢,田初九,咳咳,你十五六岁时,脑子里面可有,可有幻想过风月之事?”
我微顿,摇了摇头。
风月之事,别人是懵懵懂懂,我是压根不懂。
十五岁时,我脑子里面只有三个念头,一是努力学巫术,二是怎么帮师父对付杨修夷,三就是下山。
十六岁后,我脑子里的三个念头,一是要省钱,见到父母后让他们惊喜开心,二是怎么把杨修夷赶回去,三就是捉弄那个我一下山开店就带人来要钱,却被我踢出店外的秃头阿三。
她抬眸看着我,眼波轻动,越渐涣散。
“其实,其实我不信你是妖女的。”她一笑,眼泪潸然,“杨琤那么厉害,你若是,若是妖女,他会一剑杀了你,你不可能比他厉害。我讨厌你就是因为,就是因为他喜欢你……”
鲜血大口大口从她唇角流出,濡湿我的外袍,她仍紧紧抓着我:“那些人很想捉到你,你要小心,不能,不能被捉走……我,我……”
“你别说话了!”
“我叫魏,魏韵,韵……”
最后一个字很模糊,我没听清,她也没再说下去,微微喘着气,眼睛发愣发虚,直到最后一丝气息在空中飘散。
我望向旷野上的大雪,纷纷如鹅毛,猎猎驾长风,却很静很静。
心底有些悲凉,我抬指轻贴在她脖颈旁,还有些余温,但什么触动都没了。
死了。
手绢被她紧紧攥着,我抽出来擦掉她唇边的血,再合上她的眼睛,起身去叫卿萝和木萦。
尸体被就地掩埋,木白他们挖开白雪后又往下挖了数尺,没有立墓碑,也没做标记,大地亘古无垠,苍茫冬雪终究会抹去一切。
我的心头酸酸的,很难受。
不是有多喜欢和可怜这个姑娘,我只是想起了宋十八和吴挽挽。她们也是这么死在我身边的,才十六七八,这该是一个姑娘家最美好的年龄。
那时我那么想留住她们,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断气,明明就在我怀里,可是一瞬间,却什么都没了。
我捉不到,什么都做不了。
人皆有命,可命,到底是什么。
就是那一瞬间么。
回去时师父还在那下棋,和他对弈的人换成了邓和。杨修夷在我原先所坐的地方提笔书信,一旁还累着很多信件。
他抬首朝我望来,雪地里眉目如洗,朗如清月。
他抬起手,我伸手握住,在他身边坐下。
大掌暖和如旭阳,寸寸温着我僵掉的手指。
他对唐芊道:“去新取一件外袍来。”
我道:“不用了。”
唐芊指指我身上的血:“少夫人,衣裳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