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赤野出了水之后，古宫还迟迟待在水池里不出来，她沉默地摘下护目镜，露出那双半垂着眼帘的眼睛；扯掉泳帽，那头浸湿的短发从泳帽中溜了出来；脸上失望的神情掩都掩不住，从她脸上留下的池水也像是她的眼泪变成的。

“古宫。”

古宫听到赤野叫她的声音，就在她的身后。她转过头，短发末梢甩出些微水珠。赤野低头看着她，那双深蓝色眸里映着池水的水蓝色，温柔而凉薄。

赤野向她伸出了手，古宫落眸，在水中转身将手递给了赤野，她本打算借力出水，却发现他竟单膝蹲在池边，缓慢而郑重地将自己的手引向额头。“请允许我向你致以我的敬意。”

——“古宫雏妃。”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水的凉意，但与往常更加不一样的是那股遮掩不住的激赏，古宫呆愣间竟红了眼眶，很快便有泪珠要从眼中流出。

“前辈……”

“你很强，古宫。”

古宫轻轻扬了扬头，将眼中泪意散去，她对赤野露出了一个动容的亦哭亦笑的表情。她这时想到了迹部，转头去看刚刚迹部在的地方，却发现迹部已然转身，她脸上的笑意随着迹部一步一步踩上阶梯，又一点一点地散去。

她有些失神地张口想叫他，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此刻发不出丝毫声音，迹部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那黑暗的出口，连同她被赤野带起的少年意气慢慢被带进黑暗中。就连自己被赤野溪抱出了泳池都不知道，直到古宫的神志被全场的“古宫！雏妃！回归的美人鱼！”的声音叫醒，她才惊吓一般发现自己此刻被赤野溪架着双肩高高举起。

赤野溪将古宫举了一会儿怕真吓到她便将她放了下来，他本想拍拍她肩膀鼓励她，手却怎么也拍不到，他愕然看着古宫软倒在自己的脚边，半蜷着，神情痛苦。

“古宫？古宫！”赤野蹲下身检查她情况，确认她是抽筋，转头高声叫青木绿去通知被安排在场馆内休息室的校医。

原本还气氛热闹的场馆顿时被风压倒的麦浪，偃然息声，一个个都半起身探头看情况，但很快赤野在风间的协助下将古宫抱进了后面休息室。

今天既然已经吸引过来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只有赤野溪和古宫雏妃两人的比赛。他们也另外安排游泳社成员的表演赛。

被赤野抱进通道里的古宫脸上只有痛苦神情和不断湿润的眼眶。赤野知道她很疼，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在他认知里疼痛不会因为言语而减轻。

鼻头越来越酸的古宫也以为自己这么想哭的情绪是因为输了比赛和赛后抽筋的羞耻感所致，可是她越是这么想，心底却有更大的空洞，告诉她，你错了。

在这么矛盾的心情里，古宫的泪意越来越重，直至眼泪顺着双颊滑进发鬓，她躲藏一般将自己湿了的脸庞埋进了赤野的臂弯里。

赤野只当她是忍不住痛，心中有些许心疼让他胸口悸痛，他咬牙将古宫往上抱了点，终于开口道。“快到了。”

直至很久以后，古宫才意识到她此刻伴随着疼痛的委屈来自于迹部背影的背离感。可此时的她却没有想到，只是躲在赤野的臂弯里为那不知名的疼痛哭泣。

“我很痛，前辈。”

裸露着还带水珠的脚有被风干的凉意。从腰部到腿部有一条细而剧烈的疼痛带，她忍受着那一阵又一阵的痛感，在痛极时偶尔发出一声疼痛的嘤咛。

“雏妃，不疼了不疼了，川上老师已经在等着了，马上……马上就不疼了。”一旁的风间哪里都不敢碰古宫，只是紧紧跟随努力探头分散古宫的注意力。

这段路并不长，三人很快就到了校医川上老师的休息室里。古宫陆也在那之后不久赶来，古宫正躺在两条长凳拼成的简易床上，正在被校医舒缓症状。她因为羞耻而用上臂遮挡住自己的脸，却还能看见她那双被咬得失了血色的唇。

古宫陆也面露心疼地慢慢蹲在她的身边，古宫有感地放下双臂露出了那双布了些血丝的眼眸。古宫陆一面揉着她有些潮湿的头发，一面将她一只手放在自己唇上，轻轻亲吻。“你做到了。”

“可是我输了。”她那双布着血丝的眼眸又湿润了。古宫陆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输了，但这并不代表着什么。就像眼泪并非弱者的代名词，败者也不一定非强者。你今天进行了一场不错的比赛，这难道不是更重要的事情吗？”

“对啊对啊，雏妃，今天的比赛真的很精彩啊，超激动人心的，真的让人一刻都不敢移开眼啊！就算输了又怎么样？大不了等赤野前辈老了你再去挑战他，那就没有输的可能了啊！”

看到情绪低落的古宫，风间心内也不是滋味，赶忙顺着古宫陆的话安慰下去。只是她的话无赖又天真，让在场的人都笑了，古宫笑着不小心扯到了腰，哎哟哎哟叫了几声便又笑着说以后会加油。

赤野眼帘微垂，脸上闪过丝缕笑意，但很快被掩盖在了净琉璃一般的面颊里。“那就日后再战，我随时等着你挑战，古宫。”

古宫的身体已经被老师整个翻了过来，她将脑袋枕在弯曲的手臂上，扭过头用余光看了眼在她后方的赤野，又很快转了回来。“很快的。”

——很快，我就会重新向你挑战的。

等古宫的症状完全缓解好，校内游泳社的表演赛已经接近尾声。古宫陆揽着古宫上看台时，已经是最后一批选手在感谢致意了。古宫陆指了站在泳池边的一个身着黑蓝粗条纹的男生说道。“那是国中部游泳社在赤野溪排名之后的选手，男队队长，吉川周藏，是今年最有望带领男队入围全国大赛的种子选手。”

古宫盯着那个男生还没做出回答，吉川周藏锐利的目光随即便盯了过来，即使距离如此之远，古宫尚能感受到他目光里的野心勃勃。

古宫陆又继续说道。“虽然他跟阿溪一样都是男队，但是他好斗，入社以后就曾许多次向阿溪约战。今天这场比赛后你们恐怕也免不了一场比赛。”

“恩。”古宫不发表评论，只是回瞪那个一点都没有绅士风度的吉川周藏。

古宫陆看出古宫的不善，轻笑道。“你别看他这样，在校的女生缘却是与忍足侑士平分秋色的。”

“不是跟迹部比？”古宫理所当然地把迹部当成了冰帝人气王，虽然事实是这样……“跟迹部自然是没法比，但就女生缘而言，吉川却算是冰帝能排的上号的。”

“……”古宫默然，她其实对此不太感兴趣，因为吉川不是她欣赏的类型——各个方面。“都不知道哥哥竟然这么八卦，还管人家女生缘，竟然还知道他能不能在排行榜上排上号。”

古宫陆有些窘然摸摸鼻子，辩解道。“毕竟我也少年过，国中时期我的人气也不比恩……迹部低的。”

“所以跟吉川有什么关系。”

“你得叫他前辈，他……国二。”古宫陆一纠正，古宫以难以置信的神情又仔细观察了一番慢慢向这边看台走近的吉川周藏。“骗人的吧，他国二……怎么心情有点微妙。”

古宫正看着吉川，吉川也已经走到了这边看台下，一抬头强势盯着古宫，露骨地毫不掩饰自己神情中的挑衅。古宫更加不悦，下巴微扬，做出一个尚未成熟的蔑视的神情。

——前辈又怎么样，这种人，我绝对看不起。

古宫心中对吉川的初印象极为糟糕。

游泳社的全部活动结束后，古宫陆护着古宫从人流中出了游泳馆。因为古宫的书包还放在教室里，他便陪着古宫回教学楼整理东西。在路过学生会办公楼时，他们看见了迹部景吾，当然并非他一人。

迹部身前的水濑葵最先看到古宫和古宫陆，一副看见了炎夏之雨一般跑了过来。“陆前辈！陆前辈，下午好。果然只要是雏妃的比赛就能看见前辈您！好久不见！”

古宫陆笑弯着眼，伸出手向她及身后的几人打了招呼。“好久不见，阿葵，最近都好吧？”

“陆前辈。”原本还站在出口的几人慢慢跟了过来，逐一向古宫陆问好，他亲和而随意地回了招呼。“看你们都很忙，离校前还有工作要交流。辛苦啦，假期要好好玩啊。”

说话间古宫陆被水濑葵几人围在了中间，古宫竟然被挤了出去，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转眸发现了同样站在外面的迹部，她收起了多余的表情。“迹部前辈下午好。桦地君下午好。”

“恩。”迹部的表情有些冷淡，只是他在应声后慢慢走近，盯着古宫的眼眶看了会儿。他见过她太多次流泪哭泣，当她为某事红过眼眶落过泪，他自然也都能得出来。他慢慢伸出手却停在了她的头顶，因为回应他这个动作的是古宫看上去有些逃避的低头。他眨眨眼将还有些冲动的手握成拳。

那句即将出口的温柔的话也被硬生生咽了下去。

恰巧这一幕被古宫陆看见，他一下子就过去抱住古宫的脑袋塞进怀里，露出前辈的笑容看着迹部说道。“迹部君，可不能趁着我家小妃没人保护的时候欺负她哦，那可不是一个好孩子的行为。”

迹部脸上有沉郁一闪而过，但很快被他特有的高傲神情所掩盖。“本大爷不屑做这种事。以后也不会再做了。”

古宫在哥哥的怀里听见迹部后面的话，突然一振动，转头看迹部，却又一次看见了他的背影。

——他不曾做过欺负她的事情，“以后也不会在做”的又是什么？

古宫看着迹部的背影，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失落感和一种像是失去了什么的空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