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让你们见笑了。”迹部已经冷静了很多,神情也回复了往日模样。
“迹部。”说话间真田的眉峰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对于这件事我是个外人,但是我觉得我需要提醒你的是:古宫雏妃,是个能独立思考的人。如果你从始至终都是为她好,在质疑她做的事之前,就需要想想是什么事让她做出这种任性的事情,我不觉得古宫雏妃是会胡乱开这种玩笑的人。”
“啊恩?真田,自以为了解她的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最想要正眼看她的人是谁?”
真田对着迹部摇了摇头,让迹部以为他坦率地承认自己不知道,结果他冷嘲道。“你真是无可救药。自以为了解她的人是你,迹部。”真田正了正帽子,冲手冢说道。“我们先回去,手冢。”
“啊。”
手冢考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迹部的肩膀。
迹部沉默地抱胳膊看向远处的海平面,那带着血色的落日与海线缠绵着不愿落下。
——[自认为了解她的人是你,迹部。]
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本大爷,真田。最了解她的人自然是本大爷。
我在她出生没多久就认识她了。你这个才认识几个月的人站在什么位置指责我。
迹部一直站在原地,他在期待着古宫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乖乖跟切原回来。用期待这个词的原因是,他知道倔强生硬如古宫,他那一巴掌打歪的不仅仅是她的脸,更是他们之间那条细细的线。
他本想与她建立更深的羁绊,如今看来,有点道阻且长的味道。
而晚上他等来的也不是古宫,是阿山和阿川,被差使过来拿古宫的行李的。
切原垂头丧气地回来,丸井心疼地抱了抱他。柳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说话。
“晚上好,迹部少爷。我和阿川是来取我家小姐的行李的。”阿山指了指放在前庭外的几个大箱子。“另外我家先生也为小姐今日的失礼准备了伴手礼,请各位少爷笑纳,万望勿与小姐生罅隙。”
他的态度看起来有些随意,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很郑重。
迹部景吾站在玄关虽身后站着不少人,他的身形却显得有些寂寥,他让小圆带人上去收拾行李。小圆含着眼泪一面收拾着行李一面询问隔壁是否有贴心的女佣要不要自己也跟着去。
“小妹你是迹部家的人吧。”阿山斜靠在门口,环顾古宫房间的客厅。小圆抹了抹鼻子,带着鼻音说道。“但是因为妃小姐太可爱了,忍不住想要照顾她啊。”
“这可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为什么?”
阿山咋了下舌。“明明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却交集过多,难道不是一件糟糕的事?这次的混乱就是因为你家少爷对妃小姐太好了,让小姐误会了。一个人认为是青梅竹马,另一个人却是另外的想法,完全不同频道,不出事才怪。”
“明明阿山先生一点都不了解他们两个,却说这种草率的话。”
阿川揍了一下阿山的脑袋。“你既然没事做就下去帮忙去送礼物,不要打搅小圆收拾东西。”阿川看向小圆宽厚一笑。“抱歉,阿山没有礼数,我先代他向你致歉。”
说完阿川就拎着阿山下了楼。
“阿山你是不是也脑子进水了。”
“也?”阿山反问道。“难道你也觉得这次是小姐的问题吗?”
“至少迹部家的小少爷是没做错的。”
“你才脑子进水了吧。”阿山推开阿川蹬蹬蹬下了楼。
——啧,怎么也跟个小孩子一样。
不过下午看见小姐回来的时候还真是吓一跳,狼狈得不成样子。原本白嫩的左脸颊起了红肿,上面分明是四个指痕,整个人湿哒哒的,像从海里刚捞上来,泪雨滂沱的,直接扑在了他怀里,整个人湿冷湿冷的。后面跟过来的小男孩也跟着红了一双眼。
这是怎么了呢。
就算先生过来问,小姐还是照常不愿意说出口。夫人只好先带她上去换衣服,从那个叫切原的小男孩嘴里才知道大致的事情。不过到底不是当事人的说话,事情也不全面,看先生的意思是已经明白了。
“阿川,等会儿吃过晚饭,你和阿山送切原君回去。”先生说完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切原,那个小男孩瞪着双大眼睛,看起来格外得孩子气。“再你去把我之前准备的伴手礼送过去。小妃应该不会回去了,把她的东西带回来。另外看看最后一天的合宿,景吾有没有我们需要帮忙的。”
晚餐时小姐没下来,那个叫切原的小男孩有些坐立不安,总往楼梯口看。夫人便说。
“等用过晚饭,阿姨带你去看看小妃。如果是切原君的话,小妃应该会愿意跟你聊两句。……”
听了这句话,切原便认认真真地吃饭,很快就吃完端端正正坐着等夫人。但他上去没多久就下来了,情绪比之前更低落,夫人更是无奈地对先生摇了摇头。最后也只能将他先送回来。
他带人离开前听见夫人细语。“小妃完全不肯说呢,怎么办呢,亲爱的。……回去吗?”
虽然过去他家小姐并不常在家,但对自家小姐他是有所了解的。他知道她近年来急躁易怒,她房里除了书架上的书和其他木质家具能安然以外,所有的电子设备都被换了一轮,到了最后先生都下了指示禁止往她房里安置电子设备。
但是再小一点的时候,他家小姐其实是个十分讨人喜欢的小姑娘,那张笑脸能甜得发腻,虽然也急,但只是因为性子急,脾气还是很可爱的。出现异常情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记忆里大约是三四年前的事情,是生日的前几天她从国外回来,似乎是因为一点小事她跟先生大吵了一架,不过到底是个小孩子,吼完自己的郁闷反而像只受伤的小兽窝在自己房间里不愿说话。
那之后就愈发急躁易怒又容易消沉,算是异常了。今年也到了差不多的时候了啊。
——生日的前几天。
他走向站在三楼楼梯口眺望窗外的迹部景吾,语带歉意地开口道。“小姐给这次合宿带来了不小的混乱,若是迹部少爷这两日有何需要的话,我和阿山两人一定帮忙办到。”
“本大爷能处理好,有劳阿川先生费心了。”迹部转眸看了他一眼,声音低沉。“她……”
话说道一半,便停了下来,他笑道。“迹部少爷是担心妃小姐吧。有先生和夫人在,生理上自然是没有大问题的。”
“不过心理是嘛……”迹部双手插着兜转身面向他。“这次我做得也不妥当,等会儿我会跟你们回去向她道歉的。”
“哪里的话。先生说了,迹部少爷对妃小姐有怜爱之心,这次必定是小姐做得过分了,迹部少爷才不得不对小姐一番教育。”
其实先生的原话是,小妃还没明白过来,等她过段时间自然会主动跟景吾道歉的。但看到自家小姐那张小脸上的掌痕,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对眼前这个少年好好讲话。阿山说得对,我们两人都脑子进水了。
可是迹部脸上一瞬间露出的表情又让他拿不准他对自家小姐的想法。
说起他家小姐和迹部家的小少爷,倒是有这么一段渊源。
他和阿山是从古宫出生前不久进的古宫家,那时候刚从警察学校毕业。第二年冬天的时候一家人除了还要学习的陆少爷,他们都来这边度假。凑巧的是正好先生海钓的时候遇上了隔壁迹部财阀的董事长,聊了半天觉得意趣相投,又正好一边一个三岁的儿子和一个刚满周岁的女儿,放在一起照顾,他们四个人也好开船去远海潜泳摸鱼。
要说小姐跟迹部少爷有缘也是有缘。原本还不能开口叫人的小姐与迹部少爷呆了半天后便学会说话了。度假期间,原本还只会说‘玩’的她在迹部少爷的陪伴教导下已经会说百字了。会叫他和阿山的名字也是那期间。回家的时候陆少爷知道了这件事十分懊恼没有一起来南国度假。
因为陆少爷认为迹部少爷没教好,原因在于小姐很爱恶作剧,叫他之前一定要加个笨蛋,笨蛋阿陆、笨蛋哥哥、笨笨,就是不愿意乖乖叫哥哥。为了这件事陆少爷难过了很久,往后的两年一直致力于纠正小姐糟糕的口头习惯。
但那年之后听说迹部少爷就被送到英国去读书了,请假一起跟过来的陆少爷便没有见到他一定要见到的迹部少爷。
他还记得那件房间。他的目光透过玻璃窗看向了那件落了锁的房间,穿过高大乔木的的树叶落在那间房间的窗户上。迹部也循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眼里露出了怀念的神情。
“一直锁着,以为她会好奇。不过她的好奇心似乎完全不在这里。”
“小姐也在长大。”
迹部不赞同地摇摇头。“她是不同的,只不过她被更耀眼的东西夺走了心力。”
“更耀眼的……”
迹部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仍旧张扬而耀眼的面庞重新转向他。“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既然小姐已经不回来了,预计先生明天中午就启程回东京。但我和阿山会先留在这里。”
“是嘛。”
“今天我和阿山就先告辞了。”阿川视线里同事出现了小圆和阿山的身影,他上前接过小圆手里的行李带着刚循着楼梯爬上来的阿山下了楼。
迹部再见到古宫是第二天清晨五点。他沿着海岸线晨跑,出神间已经跑到了古宫家的地界儿——或者说是他自己刻意忽视那条界线。
日光还没出的海边带着湿冷,昏暗朦胧。有个人影收着手脚坐在不远处的礁石上。
小小的,像只泥塑的娃娃一动不动。越走近那张脸越清晰,她的侧脸依稀,静默着没有一丝表情,目光专注地看着海平面,眼底沉静如同她面前的这片清晨的海。
他停下来看着她没有出声,他在想也许自己在等太阳初升,可是他的眼睛为什么一直在盯着她。
像是过了许久,她有些倦惫地半阖着眼,转眸看向了迹部,表情仍旧没有一丝变化,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哪怕是陌生人她都不会露出这种表情,几不可见地张了嘴。
意外空灵的声音像从远处的森林里传过来一般,冷冷清清的像早晨的雾。
“景吾……迹部。”
——[我对你没有任何意义,‘古宫雏妃’这四个字才是你真正在乎的。]
多么傲慢而自我的人。
那副表情如同她面对的不过是一股空气,有突然出现的霞光照在她的脸上,他下意识转头看向了远处海平面,他一直等待着的太阳出现了,只露出了半张脸,光线暧昧像诞生在黑暗中的光明,明明不耀眼,却让他的眼睛被刺激地微微感到疼痛。
——哗。
原本她坐着的礁石上已经只剩下一件浴袍,礁石不远处的水面泛起一阵涟漪,有颗脑袋在一浮一沉地向远处的太阳游去。
“早,迹部少爷。”带着成年人特有的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迹部身后响起,阿川那张温厚的笑脸上有晨辉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