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部前辈,古宫抽筋了!!!”奥泽在拟作瞭望塔的高椅上惊慌了脸色刷白,一面爬下高椅一面继续喊着,声音里带出浓重的惊慌下的湿意。“糟糕了,迹部前辈!!”
因为下午没有海里的训练所以所有的水手都收工了,迹部特地放了他们两天假。其他人也被禁止在远离海滩的地方游泳,唯独古宫。
唯独故宫,让他大意了。
从她回国入学后,他就调查过她六年来的经历,他知道古宫水性很好,比他更好也说不定。当她提出要出去海泳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在意,因为他确信如果是古宫,肯定没问题的,只是嘱咐她做好热身就放她一个人了——虽然有安排奥泽观察她的情况。
彼时他正在准备做下一轮训练,听到奥泽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有任何考虑就抽身边跑边脱去外套。他盯着海中心保持仰面高伸着手的古宫,高喊。
“保持住!”
他跃进海里前发现两边视线的尽头还有两个人相继跳进了海里,但是他考虑不了那么多,古宫善游对自己的水性有近乎于自负的了解,所以她敢不带任何护具游出很远。古宫目前的位置距离他出发的地点少说也有两分钟的距离,好在她有很好的进行自救。
即便情况是很乐观,但是迹部仍旧不敢有所松懈地向她冲刺。
哪怕她的水性再好,她也有将近两年的时间没有进行专业的训练了,恐怕这期间都没有正正经经地完成一场比赛的训练量。他不该如此大意放她一个人出去海泳。越是善游的人越容易溺水,他明明知道的,他明明知道的!可是他却如此放任她。
见鬼!迹部近乎懊恼的用力拍了下水面用更快的速度游向她。
如果她出了事。
如果她出了事!
——他这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小不点,聪明的小不点,在我到达前,至少保护好自己。
——近了!
他感觉已经可以触碰到她了!
“妃!给我手!”迹部以手为刀破开面前的海水,不断向古宫靠近。古宫听话地将手慢慢弯向他,迹部心下稍宽,却在他要抓到她手的前一秒开始下沉。迹部脸色一变一个挺身潜进了海面下,伸手抱住了不断下沉的古宫。
手里真实的触感让他的心终于稍安,刚把她的头抬出水面的时候,那双眼——迹部以为是因为休克而闭上的眼——骤然张开,伴随着咧开的嘴角,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ba-da-bazinge!”
她骗我!他被心里这样的想法惹怒,他惊怒地压低声音说道,似乎有无尽的火气压在喉咙没出来。“你竟然拿这个开玩笑,你疯了,古宫雏妃!”
他骤然松开脸色突然变慌乱的古宫,摆动着双腿,决然转身离去,原本比他先跳下水的两个人才刚游到距离他尚有二十米的地方。他顿时觉得方才的自己——为她的溺水而惊慌失措的自己——十分可笑。
“喂,迹部,古宫呢!”
“迹部前辈!雏妃呢?”
那两个人是宍户和切原,他们看见迹部一个人反身,怀里背上身后都没有古宫的身影,忙询问道。迹部听到他们的问话忙回头查看,果然不见古宫的脑袋。
——怎么回事?
他本想挣扎一下,因为他怕又是古宫的恶作剧。可是他的身体比他的思想反应更快,一跃身潜进了海面下,他看见古宫在原来的地方持续下沉,有气泡从她的嘴里和鼻腔里冒出来。
——就算再生气也应该在回去之后推开她。
古宫那张白净的脸在深海里,透过海面的光照下俞显素白,像一个脆弱的气球。她的嘴无力地张着,气泡不断从她那张嘴里跑了出来,眼皮半耷拉着,已经失去了焦距,像一个被主人丢进海里的人偶。那些没有扎起的长发像海藻在海里飘荡着,那是一副绝美的照片却让人无法用欣赏的眼光去看待。
迹部心颤着。
抬头探出海面深吸了一口气,一跃身俯冲进海里,下潜下潜,但是他与古宫之间的距离似乎永远都缩不短,到只有一只手掌的距离的时候,他却怎么也拉不到她。
那张脸在光怪陆离的光下照得有些魔魅却又格外的脆弱。
——你还不能死。
你还没有与任何人相爱过,你还那么小,没理由这么早夭折,你总有一天要笑着踏进礼堂与所爱的人结合。你的一生还很长,怎么可能会死在这里!
——我决不允许!
迹部咬着牙,忽视耳畔传来的嗡嗡声,一扭身抓住古宫无意识向他求救的手,那纤细的手腕像易碎的陶瓷,他用尽全力将她拽向自己,另一只手绕过她的后颈捏住她的下颏,脸探向她的压上她的半张的嘴,将自己嘴中所有的空气都渡给她。缺氧的古宫下意识地榨取迹部口中最后一点氧气,直到迹部抽离。他捂住她的嘴,避免她无意识地又漏了气。
——给本大爷好好撑住。
迹部憋着气托着古宫上浮,刚探出水面,他听到古宫大吸了一口气,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像是刚复苏的精灵,脸上带着无意识渴求的表情。终于真实地抱住了她,他不由自主地收紧手臂让她更贴近自己,将她抱在胸前让她的脑袋搁在自己的肩上。而她似乎已经脱力虚浮地任由迹部带着她,脸上湿哒哒的,半阖着眼帘。
“雏妃!你没事吧!”切原想从迹部手里接过古宫,却发现迹部的力道之大,让他竟然掰不开。宍户后面赶上。“迹部,把古宫交给切原吧,否则你带着她游回去太吃力。”
“啊恩?你以为本大爷是谁。”迹部仍旧不肯放手,冷傲地看了眼两个想要从他手里接过古宫的人,从两人间拨开水面游过。
宍户觉察到迹部变得异常,他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但是从迹部的神情里能看出来膨胀得过分的保护欲。他拍了拍还愣在原地的切原催促他回岸。
贴着迹部的古宫慢慢有了些意识,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侧过脸将唇印在古宫的太阳穴旁。“坚持住,小妃。”
“恩……”古宫下意识地应着。
游到近海,迹部抱着古宫自水中站起,霞光海波,在迹部脚下似乎开满了金灿灿的花,一步一生花。刚从水中站起时有如注的水自两人身上流下来,古宫海藻般长发不断有水滴落。
迹部看着站在海岸线上一群面露担忧关切的人,愈发觉得古宫这次的玩笑实在过分,面上的冷峻阴郁之气较之刚才更重。而古宫的目光只集中在迹部线条流畅的下巴颏上,有水珠自他脸颊滑落滴在她的身上。她垂眸,绞动着手中,似乎终于下了决心,抿了一下唇,慢慢张开了唇。
“迹部,谢……”
古宫话还没说完,就被迹部毫不怜惜地扔在了沙滩上,迹部冷漠的表情映在她错愕的眼底。“迹部,你……”
这一变故惊呆了正要上前接他们的众人。离古宫最近的忍足弯腰施力将她扶起,而古宫似乎还处在被迹部冷漠对待的震动中,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喂喂,迹部,你干嘛这副表情,简直像本州岛明天要沉没了一样,怪吓人的。”忍足捏了捏浑身战栗的古宫的手,打趣着迹部,想着调节一下气氛。
迹部冷冷地扫了一眼忍足,目光最终落在垂眸面色苍白的古宫,心里刚开始柔软,他就警告自己不能再对她心软。“你是不是真的以为哪怕这片海都会对你温柔,任你怎么调戏它都不会戕害你?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古宫雏妃!”
“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让你以为怎么开玩笑都无所谓!古宫雏妃,你到底是有多愚蠢!回答我!”
在迹部气场全开的责问下,古宫抖了下身子,嘴角抽搐了一下,她抬头看着迹部,眼里的忧郁更重。“在你看来,我真的就只剩下愚蠢了吗?你难道就以为自己知道所有的事吗?”
“难不成是我让你做这种事吗!”迹部居高临下地盯着古宫的眼。“开什么玩笑!”
后面刚上岸的切原宍户两人看着两人似乎进入争吵状态,拿询问的目光看了众人。其他人默默摇了摇头,管家诚惶诚恐地捧着毛巾递给迹部,小圆用干毛巾包住古宫,也包住了她颤抖着宣泄情绪的肢体。而说完第一句话,从早上就开始积累的忧郁与焦躁就突然爆发了。
“谁让你对我这么好,你大可不必来救我。你让我一个人出去游泳,难道你知道我水性好?我没有求着你救我,既然知道是我的恶作剧,你为什么后来还要反身回来!”
“古宫雏妃!你拿自己小命开玩笑,难不成还有理了?”迹部双眼大睁,火大地看着还一味辩解的古宫。
“莫名其妙的花椰菜,你是不是有病!晃司那次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我从来没说过让你解救我……”忍足忙拉住古宫让她不要继续跟迹部争辩,古宫正被教训得怒火中烧,哪里能理会来自旁人的提醒,一甩手挣开了忍足的手,她将重心放在脚尖,盯着迹部的眉目有凌然冷锋,阴沉地开口。
“是不是我不管做了什么,你都可以不问缘由地自顾自认为我自始至终都是那根愚蠢的稻杆?迹部,上次也好,这次也好,我绝对不会向你道·谢,绝对!”
迹部盯着古宫黑洞洞燃着火的双眸,瞳孔微张,他还没开口反驳,古宫就继续说,像是积累了很久的怨气,要一次性发散出来一样。
“是不是在你眼里,只能看见那些比你厉害或者已经跟你齐平的人?”古宫不客气地指向手冢和真田。“是否唯独他们的行动才值得你细思背后的动机!说什么会帮我,会在我身边,根本就是你的自我满足。你也不过是一株会自我满足的花椰菜。而我,不过是那根压在你名声上,用来成全自己的最后一根稻杆!”
古宫嘴角掀起露出了自嘲。“对你而言,我只是压在你名声上那根最后的稻杆,不是吗,迹部?”
“对你而言,我的思想,我的所做,我的所为,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不过是‘我·是·谁’!我对你没有任何意义,‘古宫雏妃’这四个字才是你真正在乎的。”
——闭嘴。
迹部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这么说道,声音大得他耳朵发懵。
她的眼里近乎被忧郁淹没,她悲伤而痛苦地看着迹部。“我真的很讨厌你啊,迹部。”
——[我真的很讨厌我自己啊,迹部。]
——啪。
这一巴掌不仅把古宫扇懵,把迹部自己扇懵,更把周围站着的人都扇懵。他们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纠葛,可光从这次合宿中就能看出,迹部其实对大多数人都怀抱着宽容的态度,对古宫更甚,哪怕她闯了祸,他都会主动帮她善后;会在她身体不适的时候让她有足够的时间休息;哪怕是她做了任性的事说了任性的话,他也从来不会当一回事。
甚至,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重话。
古宫被扇歪的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惊诧,瞪大的眼睛里有些涣散的眼神闪烁着,她嘴唇颤抖着,慢慢转回头看向迹部,原本涣散的眼神有光在聚拢,与眼泪一起涌出眼眶的还有对他的恨意。
迹部的视线从自己有些发麻的手掌转向了古宫,她眼中的恨意让他心口悸痛,他将那只还在颤抖的手放在了背后,另一只手用力压住,好不容易穿过发酸的喉头,叫了声古宫,就被她的话堵了回去。
“迹部,我没错。”她脸上凌然带着东京的冬季寒意。“我也绝不会道歉。”
古宫说完就毅然转身沿着海岸线走去。切原立马跟了上去,柳伸手拦了一下,切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话,柳叹了口气放他过去了。
“回来!”迹部拔高声线地对古宫喊道,可是她仍旧不回头往前走。“古宫雏妃!”
“桦地!……不,凤,你去……凤不在。”像是受了重大打击,迹部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忍足实在看不下去了,拍了拍迹部的肩膀让他镇定一些。“迹部,你别着急,先等切原把她带回来,其他事慢慢再解决。”
没错,先把她带回来。他几轮呼吸之间调整好了自己,对身边站着的人说今天失礼了,等会儿各位就先回房间,晚上会送份礼物到各位房间作为今日闹剧的补偿云云。忍足送其他人回去后,手冢和真田两人留了下来,迹部看了眼真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