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乍暖还寒。
窗户蹭开了一点缝隙，穿堂风呼啸而过，灌进一股寒意。
唐音放下了手中厚厚的英文书,抬头,平静地往病床上看了一眼。
病床上躺着的女人,戴着厚厚的加绒兔毛帽,眼窝凹陷,颧骨高耸，脸庞瘦削苍白。
当初,迫使唐音最终坐下出国研修这一决定的最根本原因就是因为魏莱女士不幸被查出罹患癌症,更不幸的是查出的时间比较晚，她已经处于3期阶段了,且癌细胞扩散，情况十分凶险,身边不能缺人照顾。
所以这几年,唐音在这里一边上学一边照顾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化疗而饱受折磨，头发大把大把脱落，连基本的进食都成了一种折磨，脆弱到不堪一击，跟当初那个强势□□的女强人形象相去甚远,唐音几乎都快记不清她当初的模样了。
唐音轻轻叹气，倾身向前将她的被子掖紧,旋即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去关窗。
“音音”身后传来沙哑细微的一声轻唤。
唐音转身,见到魏莱女士已经醒了，靠着床头坐着静静看着自己。
她怔了一下，将窗户栓紧以后问道：“我吵醒您了？”
魏莱女士轻摇了下头,笑容有些寡淡地招了招手说：“来，你坐过来，让妈好好看看你。”
唐音依言，将原本她随手搁置在沙发椅里的书拿起后乖乖坐下。
魏莱女士拉着她的手，目光柔和却依恋，将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后说：“你是不是马上要毕业了？”
“嗯”
算算时间，她出国似乎也有几年了，现在都快毕业了。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吗？”
唐音并不意外会听到这个问题，这段时间已经有太多人问过了。
她近乎麻木地将早已准备好的回答从善如流地说出来：“我已经拿到这里的实习名额了，接下来会跟着lo医生在这里工作。”
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能让魏莱女士满意。
从听到她的回答以后，魏莱女士就不说话了，只静静看着她。
许久，她才开口：“你真的想留在这里吗？”
唐音弯起嘴角，笑容恬静：“嗯，我想留在这里，跟着lo医生我能学到很多。”
“那他怎么办？”
“……”
即使没有指名道姓，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唐音脸上强撑的笑容渐渐淡去，眉眼垂下，盯着放置在腿上的英文书不作声了。
魏莱女士叹息道：“音音，回去吧”
“妈，我……”
不等唐音说话，魏莱女士就笑着打断了她：“你不必过多担心我，这里有你罗恩叔叔照顾我，还有这么多医生和护士，而且我现在的情况也已经稳定下来了，你啊，该为自己打算了，沈家那孩子不错，你应该要好好把握，当初如果不是他，妈妈都不知道原来那些年妈妈对你造成的伤害那么大”
闻言，唐音猛地抬起头。
魏莱眼泛泪光，对女儿的歉疚几乎快将她淹没。
她说着话，声音却有些哽咽：“对不起，音音，妈妈那个时候因为离婚的事情迁怒你，你跟着妈妈漂洋过海来到这异国他乡，明明那么害怕，妈妈却忽略了你，还说了那么多伤害你的话……”
当年，她因为丈夫出轨了唐音的家教老师而备受打击，将婚姻的不幸都自私地归咎到了女儿身上。
她偏激地认为如果不是唐音要学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才将那个女人招进了门，她的家庭也不会破裂。
何况唐音过去还跟那个女人的关系那么亲密，她不止觉得自己遭受了欺骗，还有背叛。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将她的愤怒和不甘都发泄在了唐音身上，却全然忘了她那时才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骤然遭受打击，父母离散，又远离了熟悉的故土，她也会孤单、也会害怕。
而她只顾着自己的伤痛，却罔顾作为母亲应尽的义务和责任。
那时的她，行事癫狂，固执又偏激，将唐音管得死死的，恨不得唐音就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哪儿都去不了才好。
她甚至连唐音要上什么大学，以后要嫁给什么样的人，成立什么样的家庭都已经规划妥当。
直到沈之洲找上门，那个当时还略显青涩稚嫩的少年，就坐在她对面，说明了来意，以及对她女儿的爱慕之意。
而那时，她对沈之洲这种小年轻之间的感情嗤之以鼻，肆无忌惮地羞辱对方：“你们现在还小，懂什么叫做感情？等你们年纪再大就会明白，你们现在口口声声说着的爱情其实脆弱到不堪一击，到那时，你们就会明白你们根本不适合彼此，而我替我女儿选择的，才是最适合她的。”
沈之洲却似浑然不在意她的刁难与刻薄。
他只是很平静地阐述：“阿姨，音音不是您的附属品，您的经历也不会在她身上重演。”
魏莱敏感的神经被触动，藏匿在内心深处见不得天光的东西，似乎一下就被揭开了那层遮掩的幕布，曝光于人前。
自觉被严重冒犯后，她冷笑一声道：“你是想告诉我你这种一时起意的感情有多坚固？你能长长久久地陪着我女儿？十年如一日的爱护她？保护她？”
“我不能保证我能长长久久地陪伴她，但我能保证，在我心脏停止跳动前，我会一直爱着她”
“还有——”
他顿了顿，笑起来如凛冬尽寒冰消融：“阿姨您误会了，我对唐音不是一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直到现在，魏莱都还记得少年眼底如春风拂柳般漾开的温柔。
魏莱压着蔓延到喉咙的涩意，既内疚又欣慰地抚摸着女儿的手说：“音音，你比妈妈幸运，那么早就遇见了懂得珍惜你、呵护你的人，去吧，早点回去见他，要是错过了他，你也许会后悔一辈子的”
…
唐音坐在人来人往的机场。
刚出差回来的沈欢赶来送行。
她用力拥抱了一下唐音，有些恋恋不舍地说：“好可惜，以后就不能常常见到你了，不过我很庆幸，你做了一个很明智的决定”
当初沈欢被送到国外留学，毕业后她就在这找了份工作，巧得是她工作的地方离唐音的学校并不算远，所以这些年，她们常常能见面，就好像回到了当初比邻而居的日子。
唐音也用力回抱了她一下。
松开后，沈欢揶揄地打趣道：“说不定下一次见面，你就是我嫂子了”
唐音脸微红，倒也没有反驳，只柔柔地看着沈欢说：“欢欢，你也别忘了要常回家看看”
沈欢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行啊，还没成我嫂子就开始管着我了”
“欢欢，我是认真的”唐音脸颊红红，但眼眸始终清润明亮，她握着沈欢的手，神色格外认真，“你哥哥也很想你”
“我知道”沈欢正经不过两秒，又开始调侃她，“想我早点回去，那你跟我哥就早点结婚啊，你们的婚礼我肯定是要回来参加的”
唐音不说话了，眼底的笑意却是只增不减。
沈欢啧了声，捏着她脸颊的软肉说：“我哥啊，就是太傻了，当初要是直接把你吃干抹尽拐去结婚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还用得着等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