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男人也不失望,只是淡淡说道:“既然如此,琴就放在先生这里养着,若是与这琴还有缘分,朕自会来取。”
病弱男人在一众侍从的搀扶下起身下了山,留下了这张琴。
小琴童问师父:“朕是什么意思啊?”
老琴师告诉他:“朕是皇帝的意思!”
小琴童又问:“皇帝不是早没了吗?”
老琴师没好气地敲在小琴童头上,骂道:“该知道的人不愿意知道,不该知道的人懂得真多!”
这张世所罕见的百年名琴,还不是老琴师最珍贵的一张。
最珍贵的那张琴,老琴师用它换了半个上海滩。
【肆】
那一天老琴师坐在木质的台阶上,有蚁虫仓促的爬过他老布鞋,抬头疑惑的看了看他,继续前行,小琴童在荒草丛中乱跑着玩耍,一只蚂蚱被他追的筋疲力尽。
小琴童回头喘气,有根荒草长野了,和他齐眉高。
师父已经似睡非睡了,小琴童只得高声喊他。
“师傅,今天练琴么?”
“你想吗?”
老琴师眯着眼问。
小琴童脸一红,摇摇头。
“不想。”
老琴师嘿嘿笑了。
“我也不想。”
于是,小琴童就继续玩,老琴师就继续眯着眼,看着山下很远很远的地方。
民国初年,山下来了一个求琴的人。
说是上海滩一个水果店的伙计,面目清瘦,一双耳朵大的出奇。
放着十多张新琴不要,一眼相中了一张琴尾有些焦痕的无名老琴。
“这琴我不卖的。”老琴师又说:“就算我卖,你也买不起!”
来人站在一旁殷勤地给老琴师削梨,迟迟不肯走,说:“买不买得起是我的事,老师傅您只管开个价!”
老琴师说:“价格我不好说,我跟你说说这琴的来历吧。”
这道观建于唐朝,期间王朝几度更迭,天下几番兴衰,到了乾隆晚年还颇具些规模,后来咸丰元年山下闹太平天国,紧接着就是八国联军,军阀混战,百姓们连年流离失所,道观的香火断了好些年头,这一断啊,就算彻底尽了气数,再也无以为继。
老琴师当年来到山巅隐居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苦苦支撑观宇的那根横梁,那可是唐朝时期的杉木,千百年来腐而不朽,叩指间笃笃空幽,自有盛唐气度,老琴师那会儿爱琴成痴,便似着了魔般,日夜对着木头观想,却又不敢下手拆除,就这么守着破道观活了三十多年,鬓发全都熬白了,终于在有一年桃花开尽的时候,天地间下了一场雷雨,千年道观不堪重负轰然倒塌,老琴师奔跑出草庐,欣喜地看着废墟连声叫好。恰好此时天空上雷电轰鸣,他披着蓑衣跑向山林深处,并在那里找到一截被劈成两半的梨火树,正冒着半白半黑的轻烟,他知道他跟这张琴的机缘到了,在雨里大笑大笑又大笑。
之后的十年,一共三千六百五十天,老琴师只做了这一张琴。
他以唐朝杉木做琴面,梨火雷木做琴底,汉瓦碾粉做灰胎,三十年苦等机缘,十年心血斫制,终于斫制成了这张琴。
老琴师问求琴的人:“你觉得这样一张琴值多少钱?
“无价!”
“这张琴配得上什么名?”
“无名!”
年轻人将削好的梨子递给老琴师,自己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无价的琴,我愿意拿半个上海滩来换。”
他又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继续说道。
“无名的琴,今后就叫做半城琴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谁能相信这个骄傲的年轻人,根本就一无所有。
除了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外,他唯一剩下的,就是他的姓。
他姓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