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倒霉的是，日本海军护送着日租界的侨商们，选择了从雷子所在的虹口码头撤出，用武力逼迫码头的工人们给日商做苦力搬运货物。

雷子才做码头老大，还没过上瘾，起先被日本人征用时还很要面子，冲着日本人硬气了一回，结果有个日本宪兵朝着半空里开了半梭子枪，雷子当场就服软了，老老实实地带领码头工人们当了日军的搬运工。

租界外战事胶着，整日里炮火连天，这场仗从初秋一直打到深冬，日商撤走后，又来了许多运送物资的船舰，雷子他们就继续被逼迫着搬卸物资。活累不说，还没自由，整日里在码头吃喝拉撒，几个大男人早就发臭了，怨愤也是日积月累，不知道哪天就要爆发。

雷子无数次想过带着工人们逃跑，梦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的全都是逃跑的细节，如何制服守卫，如何翻墙，如何隐蔽行踪，即使被抓住了，雷子也想好了如何慷慨激昂地痛骂敌人，他想的倒是激动人心荡气回肠，第二天一起床，就又怂地像条狗，见了日本人点头哈腰，老老实实地给日本人卖命干活。

直到有一天，工友们搬箱子时候不小心摔落在地，露出来里面的枪械，雷子才知道这里边装的都是武器，当时就不乐意了，率领码头工人要罢工，要谈判，要争取权益。

雷子作为码头老大，对日军提出了严重谴责：

“你们这些日本人，居然让我们中国人给你们搬枪，然后再来杀我们中国人，你们……你们……”

“我们怎么了？”

一个会点中文的日军军曹厉声反问，身边的士兵们齐刷刷举起了枪。

“……有点不讲究啊！”

雷子悄悄地将狠话藏进了肚子。

“你想要什么？”日军军曹问道。

“我们想要回家！”雷子这句话说得还算硬朗。

“现在时局不同了，连我们日本人都回不了家了，你们凭什么可以回家？”

“我们跟你们不一样，我们又不是军人，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是平民。打仗归打仗，谁都不能伤害平民。”

雷子在法租界听洋人说过，国际战争法里规定两国交战不能伤及平民。

“平民？……你是想死吗？你难道不知道死人是分不出平民和军人的。”

军曹摘下帽子，将刺刀抵在雷子喉咙，用亢奋的声调说道：“喂，中国人，你杀过人吗？你见过人临死前瞪着你看的绝望吗？”

“山田君，够了！”一位更高级别的曹长阴沉着脸走了过来。

“影佐君，我只是跟我们的中国朋友开开玩笑。”那个叫山田的军曹笑嘻嘻地扳过雷子肩膀，暗自用力，雷子瞬间明白，连忙陪着他挤出难看的笑容，其他工人在雷子的授意下，也干干地笑了起来。

影佐不耐烦地看着手下，拔出自己的佩刀，迎着光来回擦拭了一番，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地刺进一个工人心口，等剑拔出来的时候，那个工人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尽。

“不要跟他们浪费时间，每耽误一分钟，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战士们就在战场上多一分危险，如果他们要讲道理，就用武器来讲吧！”

那个工人至死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临了蹒跚着走向雷子，眼神痛苦地伸出手去，嘴唇无声地喊了一句大哥，就猝然倒地。

雷子被震住，过了很久很久，才缓缓地收起了笑容，有些卑微地挣开山田曹长的手臂，将腰板弯了下去，认真说道：“长官，道理我们懂了，我们马上开工！”

其他码头工人还没从悲痛的情绪里出来，连带着对雷子都有了抵触情绪，雷子上去踹了他们一脚，骂道：“干哈玩意啊？都他妈不想活命啦？好好干，人日本大老爷不会亏待咱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