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沐恩大教堂是一间美国学院派建筑的教堂，但是局部处理又有古罗马风的建筑手法。它的外墙以深红色面砖砌筑，表面凹凸不平，形成独特的肌理，墙角及窗框镶有深灰色隅石。

教堂的西面是一座高耸的钟楼、楼面自上而下装满了典型的哥特风格的火焰式尖券窗。

黄包车在路过沐恩大教堂的时候，天际一片薄薄的暮色，钟楼敲起了钟，浑厚的钟声在众生头顶一下下地响起，然后荡漾散开，木匠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钟声惊起的一群灰色鸽子，划过黄昏的天空。

木匠觉得眼前变得比刚才暗了好多，知道时间再晚一点，自己的夜盲症就要发作了，于是加快了脚步，想在天黑前送回周先生。

他不知道的是，宫心已经守在这里很久了。

钟楼顶端是一具巨大的金属十字架，十字架后，宫心半蹲于地，举着自己的狙击枪。

她深呼吸，静气，俯瞰整个广场上的万事万物，脑海里浮现出许多跳动的数据和金色线条来。

她通过路上行人的步行速度，对比估算出黄包车的速度，风向，敲钟频率，子弹射出的抛物线，黄包车行驶轨迹，无数白色数据在跳动变换，无数金色线条在调整变动，直到子弹的落点和周凤鸣的心脏重合在一个金色光点时候，宫心最后一次校正了枪械刻度，屏息静气，扣动了扳机。

同一时间，钟声响起。

在钟声的完美掩护下，一颗762毫米步枪子弹从火焰里喷发，从天而降，穿过鸽群和落羽，穿过广场的喧嚣，准确无误地穿过周凤鸣的身体。

这回宫心吸取了旗袍店里的狙杀经验，提前做了准备，子弹壳从枪膛里跳出，准确无误地落在一旁的铁饭盒里，饭盒里盛着教堂里布施的白粥，才煮开没多久，尚还冒着热气，弹壳斜着掉落进粥里，很快便沉没下去。

宫心做完这些，冷静地拆解步枪，将一件件零件装进随身携带的琴盒，细心擦掉手肘上沾染的尘土，爬进教堂窗户，下了旋转铁梯，冷静地将楼梯底部的窗户砸烂，扔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烟头出去，然后又蜷缩着身子，从一扇很小的铁艺门门缝里挤了过去，里面居然就是教堂中殿，室内大堂空间开阔，二层楼座三面围合，类似于西方古典歌剧院布局。

修女们立在唱诗台前，领着一群天使一般的孩子们唱诵《荣耀归主歌》，歌声清澈灵动，黄昏的天光透过彩绘天窗倾泻而入，斑驳迷离好似天国的召唤。

许多信徒在这片光明里闭眼颂唱，一个个神情肃穆。

宫心悄悄混进人群，不成想被唱诗台上的一个孩子发现，宫心认出来他就是吕老师班上那个总喜欢提问题的孩子，宫心在唇边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朝孩子眨了下眼睛，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孩子知趣地点点头，继续颂唱。

宫心像众人一样，在歌声里闭上眼睛，刚杀过人的她，在告罪的歌声里，完全没有任何的愧疚感和负罪感，这是她进入军统以来的第一个任务，她顺利完成了，不但为吕老师报了仇，更为党国铲除了汉奸。

于公于私，她都对自己很满意。

所以她轻诵赞歌，尤为虔诚。

只是她没看到一旁的《圣经》被风吹开，露出一行只有十个字的圣言。

若以杀止杀，必以罪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