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阳街。
因为这场战争,草阳街的民乐店早成了废墟,整堵墙都倒塌了一大半,店门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木匠只要一跨脚就可以从任意位置进去。
木匠还是习惯性地找到门框位置,推门而入,虽然这个举动显得有些滑稽,但木匠却异常认真。
店内一片狼藉,各种各样的破损乐器散落一地,木匠仔细找寻了半天,才在一张老木柜后找到了一圈蚕丝冰弦,虽然并不是琴弦的形制,但总算材质是上乘的,拿回去稍微加工下就能使用,木匠收好琴弦,左右环顾了下废墟,找到有些像柜台的位置,在断成两截的桌面上,放下了两个银元,转身离开。
这是周凤鸣下车前给他的,这两个银元差不多抵一个车夫半个月的收入,周凤鸣为了让木匠来接送自己,明显是给多了,但木匠当时未曾流露一丝欢喜。
现在他在一家空无一人的废墟店面内,毫不犹豫地将银元全部拿出来付账,未曾流露一丝可惜。
对于外物得失,木匠向来不悲不喜。
换作周凤鸣,此刻已经是大悲大喜了。
上海临时政府筹备委员会的会议室内,周凤鸣作为文化教育局代理主席被请在上座,同座的还有菊刀书院的坂本清源,满州映画理事长松岛由纪夫,中联制片公司总经理张昆山,星光制片公司总经理商归舟,本来还邀请了大光明电影院的经理袁月水,谁知道她这人极度洁癖,以嫌弃硝烟刚止的日占区细菌滋生为由,拒绝了日方的邀请。
为了加强对上海电影业的垄断和管控,贯彻日军提出的“大东亚战争文化思想战”的宣传方针,临时政府决定颁布《上海电影事业统筹办法》,把几家电影公司与大光明电影院进行合并,借鉴满州映画的先进经验,成立东亚菊刀映画联合股份有限公司,使制片、发行,放映一元化。
席间周凤鸣误会了主办方的意思,以为自己坐在首位了,便要统领全局,会议期间他忘乎所以,大放厥词,上海滩商界的这几个大佬笑掉了大牙,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劝阻,任由周凤鸣将自己沦为笑柄,等到周凤鸣察觉的时候,几个大佬这才开始正式商讨合作细节,至于他们真正谈的那些影片的具体运作,分成模式,以及资本的操纵,周凤鸣像听天书一般,瞪大了眼,只见别人张嘴,却听不到任何自己能理解的字眼。
好在会议很快结束了,几匹老狐狸经过好几轮惊心动魄的语言试探,各家都拿到了满意的份额。周凤鸣也及时终止了自己的尴尬。
下午四点多的样子,周凤鸣从临时政府筹备委员会出来,整个人都有些灰头土脸,他把礼帽的檐角压下来,尽可能地遮住自己的脸面,看到木匠已经等在门口了,便上了车子,轻声说道:“小师傅,送我回去吧。”
木匠嗯了一声,低头拉起黄包车跑动起来。
另一边,袁星火从书店出来,发现自己找不到宫心了。
按照计划,如果今天的行动失败,两人应该在内山书店汇合商量第二步行动。但是因为木匠的紧追不舍,袁星火为了帮宫心脱逃,和木匠纠缠了好大一会儿,等袁星火离开书店的时候,发现宫心已经无处可寻了。
四顾茫茫的袁星火心头突然产生了一个不详的预感,他的这个徒弟,向来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从她第一次出手杀人,到对特工学习的异样热情,袁星火推测宫心肯定还会再次出手。
想到这里,袁星火脸色一下子沉重起来,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在宫心再次开枪前拦下她。
袁星火觉得此刻周凤鸣还杀不得,今天他受到日本人如此高的礼遇,回去的路上万一有日军护送,那宫心只要开枪,就是九死一生。
何况今天他见到了本来要跟他接头的木匠,却和周凤鸣待在一起,这让他不得不联想到一些更为重要的事情,在没有彻底搞清楚之前,他绝不能让周凤鸣死去。
袁星火想到这里,连忙从怀里拿出一份地图,那份地图是一份精细的军用地图,上面所有文字标注用的全是日文,精确到了上海滩的每一条街巷里弄,袁星火画出周凤鸣从日占区回到法租界公寓的路线来,顺着这条路线,袁星火努力回想宫心的性格特质,揣摩宫心的思路,然后在这条路线上的七个关键位置圈了几下。
被圈中的七个位置,每一个都有可能成为宫心下一个狙杀点。袁星火别无他法,只能一个一个去找,去排除。
在重重叹了一口气后,袁星火收起地图,朝着刚才圈红的最近狙杀位置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