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府里，有些事也悄悄地发生着变化，母亲渐渐地少了以往做奴婢时的卑微，长安城里的贵妇人们因为卫子夫的受宠，而对他们和言悦色。

两位姐姐都嫁得不错，二姐少儿的孩子去病长了几岁，性情活泼，逗人喜欢，卫青非常喜爱这个外甥，卫子夫也是，有时常常将他召入宫去。

卫少儿吐实这孩子的父亲名叫霍仲孺，家里已有正妻，这孩子也是理所当然地叫做霍去病了。

卫长君挑选了一个官家千金成婚，这让卫氏十分满意，卫青却始终觉得兄长有些凉薄。如今卫氏整日愁的便是卫青的婚事，无奈他似乎不放在心上，卫氏几次问他公主的意思如何，他只答道：“最近都没有见到公主。”

卫青确有很长一段时日都没有见到平阳公主，他一般在皇帝陛下的身边随侍，或者在建章营里，很少到姐姐那儿去。

平阳侯府与卫府虽相隔不远，但卫青觉得若无正事去了又当如何呢？难不成真要公主玉成婚事，亲自赐婚么？

卫氏见他又是沉默不语的样子，不知该说什么好，卫青不比其他子女，从小将他送至父亲那儿，让他吃尽苦头，卫氏一直心里有歉疚，不能像对待其他孩子似地任意斥责。但如今可怎么办？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吧？

卫氏觉得卫青已不小，早应成家立业，生个一男半女的了，想了半日，卫氏决定找三个女儿商量，若有姐姐们帮着施压，卫青会答应的。

这日城里忽地下起了雨，并不大，但浸湿了大街小巷的路面，北方的天空下这样的雨有些稀奇。

卫青结束一天的事务，从皇宫里骑马出来，雨水打湿身上青色的纩袍，他骑得不快，雨虽不大，却也模糊了视线。

路上的行人不多，有几个也匆匆地往各自的家赶。两边的热闹的酒肆、饭铺、药堂等也是门庭冷落。

卫青打马走了一阵，望见前面一驾装饰华贵的车辇停在路边，几个人撑伞而立，正想从他们身边过去，蓦然发现这车似曾相识，好像是平阳府的车驾，往日平阳公主出游时，他常随侍或者驾车而行。

卫青沉思一阵，下了马走过去，他看见平阳公主竟也穿着锦绣华服立于细雨中，身边的侍女高高地撑着伞。

“公主！”卫青走到她的身后轻声地唤，平阳公主回过头来，虽然撑着伞，她的长发也略微湿了，卫青见她的面色有些苍白，低头见她一双锦缎丝履踩于泥水中，也湿了几分，不由得微蹙眉头。

平阳公主见到他有些意外，只说道：“卫青，你怎么在这儿？”

卫青答道：“正准备回家。公主怎么站在路边？出了何事？”

平阳公主秀眉蹙得更紧，蓝珏便轻声说道：“卫大人，公主的车出了问题，一时又修不好，我们准备派人回府去报信，让他们再驾一辆出来。”

卫青了然，他看公主的衣衫，又瞧着这无边无际的雨，这雨他多淋一会不碍什么，但公主是承受不住的吧，他便说道：“不如让我先送公主回府。公主可会骑马？”

平阳公主瞧着他忽然展颜一笑，揶揄道：“我会不会骑马难道你不知？卫大人。”

卫青想到公主确实不会骑马，她又这般娇弱，想了想又说道：“有青在一边保护，公主不会有事，”牵过自己的马，又对蓝珏说道：“请给我一柄伞。”

蓝珏怔了一下，看向公主，却见她微微点头，只是没有说话。

卫青唤了一位侍卫给公主作踩脚台，自己轻扶住她的身体，平阳公主虽然略有惊慌，还是很顺利地骑了上去。卫青将伞递与公主，稳稳地牵了马往平阳侯府而去。

平阳侯府说远不远，说近也是不近，由于平阳公主从不曾骑马，卫青也不敢牵引过快，有节奏地一步步往前走。

平阳公主坐在马上，雨似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她望着那个牵马而行的人，心里泛起一种微妙的情绪，她忽然开口说道：“卫青，把伞拿去，我可以将斗篷拉上来。”

卫青却不回头，只说道：“公主不必如此，淋点雨对我来说是小事，公主却是断然不可，公主千金之体，生起病来可怎么办？”

雨依旧是下着，但侯府已在眼前，卫青稍稍加快速度，待到府门前，却不见一个侍卫，侍女们此时更不会在门口了。卫青回身走到马前，将手伸出去，说道：“请公主下马。”

平阳公主伸出了手来，有些紧张，以前她搭着卫青的手上上下下都是马车，今日初次骑马，还没有习惯，看这地上皆是雨水，又湿又滑，怎敢轻易跳下来？她犹豫着没有去搭他的手臂。

卫青见她久久不搭手过来，疑惑了下，半晌反应过来，又不知如何是好，想了一会，只低声说道：“请公主宽恕青无礼。”

平阳公主还未明白他话中之意，他已伸手将她抱下了马，并且走上台阶才将她放下。她蓦然间脸色染红，站在那里不知该斥责他失礼冒犯，还是感激他一路的护送。

平阳公主犹豫了一阵，见他站在那里，身上的纩袍浸湿，头发也在往下淌水，只得说道：“牵着你的马进来。”

侯府里的侍从侍女们已急急地迎了出来，见到这样一副场景都有些惊讶，平阳公主走了进去，吩咐道：“给我打水沐浴。还有，将卫大人的马牵到马厩里去，”又回身对卫青说道，“你随我进来。”

卫青随着平阳公主进去，这不是他离开侯府后第一次回来，却是他第一次见到公主，先前来的几次都没有见到她，只与小君侯曹襄说过几句。

他在书房落座，全身湿透又不敢轻易沾湿了洁净考究的家具，平阳公主去了寝室，过一会只见一位侍女过来，手里捧着一迭干净的衣物，说道：“卫大夫，公主让你将衣服换一换，免得着凉了。”

侍女出去后，卫青依言换了衣服，这衣服不知是何人的，虽不如自己的合身，但也还可以。一会那侍女又敲门进来，将他的湿衣服拿了出去。

又有几位侍女一一进来，在他案前放上各式饭菜，碟子虽小，却精致，鱼脍、肉脍、羹汤等一应俱全，还倒上热热的清酒。

侍女说道：“公主吩咐卫大人可以先吃，不必拘礼，”说着几位侍女都退出去，轻轻地将门合上。

话虽如此，卫青没有轻易动筷，只倒了酒喝了些，暖暖地在胃里，整个舒服了许多。

不晓得又过多久，房门推开处，平阳公主换了身居家的锦服，淡紫色细花纹，清丽华美，见卫青意欲起身行礼，便摆了摆手，说道：“别那么多礼。跟随皇帝陛下也那么长时候了，你怎么还是老样子？”说着在他左手侧的一张案前坐了下来。

“我猜你应该饿了，便让他们将饭菜送上来，”平阳公主说道，喝着热热的茶。

卫青躬身感谢，开始坐在案前用餐，在公主面前他不敢太过放肆，吃相还算文雅，即使如此，一席酒菜也吃去大半。

平阳公主看着他吃，忽然心情大好，说道：“这衣裳穿着如何，还合身吗？”

卫青答道：“略短了些，不过可以穿。”

平阳公主微笑说道：“这是平阳侯的衣服，我让侍女随便取了件来，看来你长高不少。”

卫青看身上的衣袍，精致考究的做工，精细高贵的质料，府里除了君侯确实不会有其他人穿了，他想要起身致谢，又怕公主又要嫌自己多礼，想了好一会，方说道：“君侯身体可还好么？”

平阳公主默然一笑，说道：“我也不清楚。”

又是一阵沉默，这样的气氛让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压抑，卫青一向话少，平阳公主是知道的，但此时她也不知该与他怎样说话，以前随意地吩咐他做这个做那个，如今已不适合了，她终于又想到了，说道：“听说你愿意教曹襄练剑？”

卫青点头说道：“是的，小君侯资质很好，且对剑术很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