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微一怔，他实不知母亲有什么事，可公主此时拿话来询问自己，又仿佛与自己有关，平阳公主见他摇头，神情茫然，忍不住轻轻笑起来，说道：“你今年十七岁了吧？”

卫青点头，依然地有些迷惑。

平阳公主继续说道：“你母亲说你的年岁已到娶妻生子了，应要物色一位合适的姑娘了，她来禀明我且希望我替你挑选物色，你可听明白了？”

卫青微微一惊，但也是意料中事，只是从未曾想过，他只是点头。

平阳公主见他的神色呆板，毫无喜悦，她沉默了会，其实这事对她本是寻常，府里的奴仆到了年纪就应婚配嫁娶，生下的子女仍为奴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是这卫青……

她又细看他一番，与初入府时比，他要长大些了，眉目英挺，身材高挑，卫氏的几个子女都长相不俗，尤其这卫青与卫子夫。她见他紧抿着唇，倒不知他的心里想些什么，犹豫片刻，说道：“我想听听你本人的意愿。”

“卑奴……愿听公主安排，”过了好一会，他方这样说道。

可这回答她并不满意，平阳公主秀眉微蹙，说道：“我若已有安排，还会来问你的意愿么？卫青，我带你一人出来，就是要避开府里的人，单独听听你的意思。你生性谨慎，从不肯多说半句逾礼的话，但此时除天地外，就你我罢了，你若有话可直接告诉我，这样说你明白了么？”

卫青蓦地抬起他低垂着的双眼，他的眼睛很清澈明亮，只有一晃而过的忧郁，她微怔着，觉得似乎看错了，他立时恢复那副沈静镇定的模样。

卫青静默着，说道：“谢谢公主愿与卑奴说这番话，卑奴十分感激。至于婚事，上有君侯与公主，下有母亲与兄姐，不是自己意愿可以左右的。”

平阳公主又岂听不出他这话中之意，弦外之音，望着他挺立于柳畔沉稳的身形，蓦然想到这一阵子的疲倦，此时有他在身边，他虽不能解自己心事，似乎也有一丝宽慰了。

她慢慢地向他走过来，在他身边很静的时候，卫青瞬间心跳加速，平阳公主走到一株玉立着的柳树旁倚住，淡淡地说道：“好，我明白了。”

卫青看着她，黄昏中的公主与往日的似有不同，她美丽的眉宇间有着明显的忧郁，还有一丝柔弱，这样忧郁柔弱的她不复坚强，卸下华丽高贵的衣装，从高高在上的神坛款款而下。

晚风吹动衣衫，她裙裾飞舞，他在她身侧守着，凝望着她，不敢出声，不敢安抚。

两个人默然地站了好一会，回头望西边隐没的夕阳，出来走走果然是明智的，她想道，今日曹时使人送来的书简让她无比压抑，吹了吹凉风，与身边这位少年交谈几句，已舒畅了许多。

“回去吧！”平阳公主轻声吩咐道，然后她向着路边的马车走了过去。

车子如来时般慢慢地行上正路，卫青握着缰绳，心情还无法从复杂的情绪中平复。

车内的平阳公主考虑良久，说道：“关于你的婚事，愿意听我的意见吗？”

卫青见她重提此事，又有些惘然，只说道：“请公主吩咐。”

“卫青，你的年纪已届婚龄，你母亲来请求我物色，是合理的，我若想帮你挑选一位性情温顺又相貌可人的也不难。可是，我私心里并不想你娶身份卑贱的侍女，以你的才智，应匹配一位名门淑女，即使不能，也该寻稍有门第的小户之女才是。”

平阳公主静坐着，只将意见娓娓说着，卫青静静地听着，心里又是感怀，又是自嘲，说道：“公主抬爱了，青本身也是奴仆，出身卑贱，匹配身份相当的奴婢理所应当，又怎敢妄想名门淑女大家千金呢？”

平阳公主知他一向自卑，索性直接地说道：“卫青，你以后别作此想了，为人知本份是好事，但你这样妄自菲薄也是胸无大志，你懂骑射，擅剑术，一身的好武艺，何愁出不了头？今日没有别人，明了告诉你吧，我准备寻机会将你推荐给陛下，请他给你一份差事。”

卫青的手轻轻一颤，马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平阳公主怔了一怔，挑开帘子，说道：“怎么不走了？”

卫青急忙又扯起缰绳，轻轻地拍了下马，说道：“多谢公主，你刚才所说的，可是真的？”

平阳公主不由得一笑，答道：“我骗你做什么？陛下今年十八岁，年少好武，手下有一批训练有素的羽林军，招的都是年轻且武艺高强的少年，我看你正合适。这事我想了有一段时候了，只是今日方做了决定，你去吧，只要对陛下忠贞恭敬，以你的武艺人品，他会赏识你的。不过你切记宫中不比平阳侯府，不但规矩多，人也复杂，你要小心谨慎。明白么？”

平阳公主谆谆地说道，卫青内心十分感激，急忙地点头。

“那你的婚事呢？给我个答复，我也好告诉你的母亲，”平阳公主笑着说道。

卫青急忙说道：“公主适才已分析全局，卑奴觉得十分有理，就按公主的意思办好了，婚事往后延，待卑奴有几分成就再说。”

平阳公主心里一笑，说道：“这样吧，你既已成年，我赏一个侍女给你，将来可作妾，也不耽误了你们卫家的子嗣……”

卫青正待回复，忽然只听得前面一阵喧闹，一辆华丽的车驾向这边疾驶而来，四匹毛色鲜亮的高头大马，拉着精致华美的一辆车，车顶上帘幔飞扬，那车行过他们身边时，卫青手中牵扯的缰绳忽然松脱，那马剧烈地抖动起来。

马惊了！卫青大吃一惊，急忙回头望平阳公主，她惊叫一声，霎时脸色煞白，他迅速跃上马背，他的马性好，片刻功夫便使其安静下来。然后他奔向平阳公主，她吃力地倚着车子，虚弱地看着他。

“公主！”卫青焦急地搀扶住她，叫道，“你有没有事？”

平阳公主微摇头，仍虚弱地喘气，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她抓得异常紧，手指的关节都苍白，他急忙说道：“公主，你坐好，我们回府，请医士看看。”

她平抚了下情绪，说道：“不必了，我只是有些受惊，”她喘了下又说道：“卫青，你的骑术不错，今日我看到了。”

“公主如要看，卑奴他日定当展示，但不知刚才那马车是谁家的，如此横冲直撞！”卫青仍有些恼怒，平阳公主却平息了情绪，说道：“我已看清楚了，那是大长公主的车驾，坐在车里的那个是董偃。此事罢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