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边的陈阿娇不过二十岁,衣裙鲜艳,脂粉浓香,也是相当标致的美人,馆陶公主对女儿异常地宠爱,使陈阿娇颇有些骄纵任性的味道,她款款地上来给皇后行了礼,又对着平阳公主笑,她们年龄相仿佛,自幼一块儿长大。
王皇后雍容地笑说道:“长公主也是来看望陛下的吧?”
馆陶公主笑说道:“那是,总是忧心着陛下的身体呢,陛下最近好吧?”
趁着她们二人在那里寒喧,陈阿娇悄悄地对平阳公主眨眼,走到她的身边,扯着衣袖说道:“姐姐,刘彻在哪儿呢?”
平阳公主怔一怔说道:“我不常进宫,怎么会知道呢?大概在读书或者玩什么去了罢。”
“姐姐骗我,我听到有内侍说你进来时见着他了,还站在一起说话呢!”陈阿娇不满地说道。
平阳公主淡淡一笑说道:“我是见着了,但太子殿下并没有告诉我他要去哪里。阿娇,你要知道他去哪里做什么?不会是要跟着过去吧?”
陈阿娇抿嘴一笑说道:“当然了,他以为可以独个儿去玩么?哼,休想躲开我!”
平阳公主笑说道:“你们是未婚夫妇,说话间便要成婚了,何必要整天粘在一起呢?太子这个人生性又最喜欢玩……”
她话未说完,陈阿娇迅速地打断了,说道:“我才不管这些,反正我就是要看着他!”
转眼卫青跟在平阳公主身边已有好几个月了,他不算忙碌,只是在公主出入时跟从,或骑马随侍或赶着马车,相较以前的生活,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了。
做奴仆身份卑微,但可以吃饱穿暖,也不必多挨打骂,平阳公主话不多,可待他挺好。侯府里面其他奴仆们也不敢怎样欺负他,他现在有兄长姐姐们,他的这些兄长姐姐对他要比先前的那些好太多,而且作为公主的贴身随从,那些人是羡慕又害怕的吧。
落日缓缓地爬到山的西边,金色光辉映染着整座宫墙,卫青独自坐在车前,仰望着这巍峨雄伟的建筑,处处高墙深瓦,以来围护皇宫深院里的君主贵戚们,出出入入的都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
他忽而想起几年前也曾随人进入甘泉宫做事,有个人竟然说他骨骼清奇贵重,将来足可列土封侯,这怎么可能呢?我只要吃饱饭然后不受人欺负就可以……
卫青淡淡一笑,收起手上的一卷书简,这是兄长给他的,他说想要识字,兄长几个月前便开始教他,到如今也算识得不少。
他一抬眼已看见平阳公主从宫门口出来,雪色印花丝织长裙罩在银狐裘外,夕阳的余光洒在她的长发上,染成浅浅的金色,卫青以前不曾仔细留意公主的相貌,他总是低着头,今日乍然地看见,心里不由得一动,公主真是高贵美丽,气质脱俗。
他将书简放入怀中,快步地走上前去。
“公主,”卫青轻唤一声,他非常习惯地去搀扶住她的手臂,平阳公主没有说话,由着他搀扶,慢慢地坐到车上去。
卫青驾车回府,平阳公主在车里静静坐着,忽然她拉开车门,看着他的背影,说道:“方才你在看什么?”
卫青听她问话,答道:“回公主,卑奴在看书简,识几个字,”他一面说着,一面稳稳地驾着车。
平阳公主听他上回说过并不识字,当时心里还略有可惜,此时不觉暗暗点头,想了想,又说道:“此时无事,不如你跟我说说你先前的事吧。”
卫青沉默片刻说道:“都是些牧羊割草的事,公主不会感兴趣的。”
平阳公主笑起来说道:“你怎知我不感兴趣?说吧,离回府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
卫青望望渐渐暗下来的夜色,想了一会,终于说道:“卑奴自生下来便是奴婢,只是小时候跟着父亲在平阳,那边兄弟姐妹也多,父亲不太理事,大概觉得这个儿子是多余的,其他人也觉得不是一家人……所以卑奴到长安投奔母亲来了,所幸公主愿意收容,又给一份差事,卑奴心里很感激。”
他的话说得静静的,也淡淡的,但平阳公主从他的语调里分明感觉到一丝凄,她自出生便是天家骨血、金枝玉叶,习惯的是宫廷贵族优雅奢华的生活,对市井百姓的艰难民生基本无法理解,也更无法体味他这话里的淡淡哀愁。
但这个卫青有时给她一种特殊的感觉,这种感觉从何处来,她也无法完全了解。
“卫青……”她觉得心有几分怆然,她说道:“你有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卫青有些意外,淡淡地笑着答道:“青只是个奴仆,只求不挨饿不受冻不受人欺负就好,哪敢奢谈以后呢?”
平阳公主微微叹息,这样一个谈吐文雅相貌高贵的少年,出身为何这样卑微?马车的轮子有韵律地辗过长安大街,黑夜降临了。卫青赶着车,望着前面悠长的道路。
平阳公主有些困倦,倚在木壁上合眼小睡起来,只是没多一会,听得有人轻轻地唤着自己,睁眼看时见到卫青正掀着帘幕望着她,说道:“公主,已经到侯府了。”
她点点头,一身的倦怠还没有尽消去,抚着脸又坐一会,方才搭着他的手下车。外面的夜风有些凉,簌簌地吹将过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卫青见状急忙从车内取出一件斗篷来。
“谢谢!”平阳公主微笑说道,忽一眼瞥见他胸口鼓鼓的,便知那是书简,笑了笑说道,“你现在识得几个字了?能看懂多少了?”
卫青说道:“才刚识了不久,只会读最简单的。”
“慢慢来吧,”平阳公主向前走了几步,卫青搀着她的手,缓缓走上台阶,他远远看见紫玉匆匆地奔过来了,便放开了手。
平阳公主看着他,他一直低垂着头,她觉得他似乎已习惯这样了,她想了一会,说道:“卫青,你真的永远只想做个奴仆吗?永远都只是不挨饿不受冻不受人欺负?”
卫青微微一惊,又一动,他蓦然地抬头去看她,公主眼神很亮,又很锐利,似要看到他的心里。
“公主!”紫玉已跑来了,卫青将快到口边的话咽了下去,平阳公主也移开脚步,听紫玉絮絮地说道,“公主,太医院又给君侯来瞧病了,说君侯需要找个安静地方好好地休养。还有小君侯今日在书房里读书,老师都夸奖他学得好呢!”
“是吗?”平阳公主的声音里有了笑意,她们缓缓地走去。卫青在原地立了会,方才慢慢地回到下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