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二年春天，汉朝大军再次出征，此次领兵的人不是大将军卫青，而是新近提拔的骠骑将军霍去病，他今年二十出头，却已可以领骑兵一万，西出陇西，讨伐匈奴，这是皇帝给予的无上信任与恩赏。
“大将军近日心情不好，”服侍着公主沐浴更衣的雪珠忽然这样说。
平阳公主一怔，回头看这个二十左右的侍女，正年轻，生得也清秀活泼，平阳公主自知不再年轻，即使生活优裕，较同龄女子保养得宜，却也掩饰不住眼角脸上淡淡的皱纹了。
“你倒是挺关心大将军，”平阳公主披起一件衣裳，淡淡地说道。
雪珠心里一惊，慌忙跪下来，说道：“公主恕罪，奴婢一时口快，请公主饶恕……”
平阳公主微一笑，说道：“饶恕什么？我又没有数落你，起来！”
“谢公主，”雪珠起身帮公主梳理又细又长的乌黑秀发，在她眼里，公主的确不年轻了，然而美丽容貌优雅气质还是一般无二，她仔细地梳理着，平阳公主并不看铜镜，只说道：“你挺喜欢大将军的，是不是？”
雪珠心下一惊，似是被戳破心事一般，脸有红晕，只低声说道：“公主，奴婢断然不敢。”平阳公主盯着镜中人一会，无言一笑，却不再说话。
更衣完毕，平阳公主喝了一会茶，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乐声清幽幽地传来，离得很近，这乐声曾在平阳侯府时听过几次，后来不知怎地凭空消失了。
她静静地聆听着，有些迷惑，忽然又有几分了悟，望着院内几处灯火，安然坐着。
平阳公主慢慢地走出门，雪珠急忙取了一件雪白狐裘过来，平阳公主忽然问道：“大将军是在书房吧？”
“是的，”雪珠点头说道。
平阳公主拉紧了身上裘衣，夜里的风有些凉意，院里听到风吹树枝倏倏而动的声音，这悠扬的乐声一直是她心里挂牵的，莫非近在咫尺？
她绕过曲折的走廊，推开了书房的门。书房里的灯火并不明亮，在帘前燃着一盏多枝灯，她的丈夫，官拜大将军兼长平侯的卫青，独个儿地立在窗前，青衫拂动，一只埙在他的唇边奏出幽郁清扬的声音。
她轻轻地走进去，将门自身后合上，到案前坐了下来。她看着他，忆起他少年时代的模样，一直是温顺恭谨的，只当时衣衫简薄，眉目间淡淡的忧郁，犹记得初次相遇时他寡言少语，忐忑不安，那时他多大年纪？哦，好像是十五岁。
未料到若干年后他封疆列土，名动天下，成了她的丈夫！
乐声不行几时已停，平阳公主清醒过来，卫青已坐在了对面，含笑看着她，她自失地一笑，抚了下脸，说道：“怎么了，这样看我？”
卫青的确坐了一会，他奏完一曲后发现她坐在案前，看上去心神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笑着说道：“在想什么？”
平阳公主笑一笑，看着他手里的埙，说道：“我是听见乐声寻过来的，竟然是你。”
卫青也低头看，这只埙跟随他已久，自少年时一直随身携带，以前在父亲那边牧羊割草时，他便坐在山坡上静静地吹奏上一曲，心变得安宁清静，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个习惯，他微微一笑说道：“奇怪么？”
“本来奇怪的，可现在想来顺理成章，”平阳公主笑着看他，说道，“以前在平阳侯府时我就听过这乐声，不曾想到是你，后来还在奇怪忽然便没有了，原来那时你搬出去了，”她愉快地微笑，又说道：“没曾想你还会吹奏，我以为你只喜欢兵书武艺呢！”
“闲着无事便吹，你若喜欢，我就常吹给你听，”卫青微笑说道，将那埙擦拭一会，放到案上收了起来。
平阳公主看出他的心情的确平平，她明了他的心事，也不想明知故问使他心烦意乱，有心劝慰道：“陛下此次没有派你出征也是好的，你自元光五年频频出征，够劳累的了，不若趁此时好好歇息，也养养身体。”
卫青略一点头说道：“不管陛下是缘由没有让我领兵出征，我都能接受，君王之命，做臣子的岂能不从？况去病也是自家人。”
平阳公主稍稍宽心了些，微笑说道：“教据儿武艺如何呢？”
“据儿不如只读书罢了，”卫青微微一叹说道，他这几日趁着难得的闲暇便去指点外甥的武艺，可他根本没有思要学，对骑马射箭还存着一份恐惧，这让他颇为泄气。
平阳公主笑起来说道：“皇后与你无非是想让据儿的太子宝座坐得稳当些，倒不必如此费神的，照目前情况来看，据儿没有问题，即使后宫其他美人也诞下皇子，现时之内也怕难与他争夺吧。”
卫青见公主一针见血地将他们的目的说了出来，心里一动，便问道：“此话怎说？”
平阳公主淡淡笑道：“皇后加上大将军加上长公主加上骠骑将军，据是有些优势的，依我看皇后与你都不要过火，陛下心里自有考虑，若一味做得明显，他倒起了反感。”
卫青微微地点头，说道：“这我明白的，”
平阳公主看着他，过了好一会说道：“你觉得雪珠怎样？”
卫青没想到她的话题岔了开去，微微怔了一下说道：“是哪个？”
她有些意外，他竟不知她身边的侍女，她便说道：“就是跟着我的那个。”
平阳公主这样一提他稍稍有了印象，望着她，心里隐隐约约明白了她话中的深义，一种复杂的的情绪自心间涌起，只点点头，却不发一语。
平阳公主新沏了盏茶递于他，淡淡地说道：“我看她灵秀聪慧，今年十七岁，就让她做你的侍妾如何？你最近心里也不大好……”
只听得铛的一声，卫青已将手中茶盏放在案上，平阳公主吃了一惊，他的面色有些不豫，神情颇为冷淡，说道：“公主这是何意？我好与不好跟纳不纳侍妾有何关系？”迅速地起身，竟也不理会她的反应，推门而去。
这一连串的反应让平阳公主缓不过劲来，她见惯了他谦恭温顺的模样，不想今日竟有如此大的反应，不仅冷若冰霜，还发了脾气，她愕然地望着案上的那只茶盏，一时有些委屈，也有些不解，怔怔地坐在原地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