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珠指了指她的手,却见不知何时已将一枝细嫩菊花扯得花瓣零落,枝叶洁净光秃了,不由得缩了手,说道:“拿下去养养吧。”
雪珠将那盆残菊抱了下去,少顷又上来说道:“公主若是心烦,不如出去散散心吧。”
平阳公主不是心烦,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有些事呢能想明白又感到不安,卫青自出征回来后情绪不太好,他倒不见得为一次挫折而耿耿于怀,主要的还是皇帝的态度。
“大将军人呢?”平阳公主问道。
雪珠急忙说道:“大将军进宫去了,听说是皇后有事召见。”
皇后?这倒是另一桩让人不安的事,平阳公主久不入宫,母亲过世后,她入宫次数骤减,但后宫里的是是非非,恩怨争斗她看得清爽,自小在深宫生活,辗转浮沉数十年,还有什么不明白?
卫皇后的儿子刘据本是皇帝嫡长子,如今顺理成章地被立为皇太子,即使如此,后宫的其他美人们也一一诞下皇子,王夫人生子刘闵,李姬生子刘旦、刘胥,还有最受宠的李夫人生一子刘牔,竞争力自然上升,自己几次进宫去见皇后,她虽面色平静,但心思不定,思量来无非搁着此事罢了。
在平阳公主看来,皇帝还是偏向刘据为太子的,如今下旨召告便证明了,这倒不是因着嫡长子的名分,想当年刘彻也非先帝长子,兄长一堆,不是也被立为皇太子了?
而如今即使卫皇后不再受宠,卫青依然是大将军长平侯,朝中势力庞大,即是刘彻宠爱栽培的霍去病,不也是卫氏一脉的人?不立刘据为皇太子更有何人?况尘埃落定,皇后未免忧思过度。
“大将军回来了!”雪珠出声说道,声音愉快。
平阳公主看去,卫青一身朝服,快步地自外行来,面容上还是有些忧郁,罢了,平阳公主心道,与他相识十几载,不见他几时心情愉快,满面春风,她回身对雪珠说道:“去准备晚膳,着人端到这里来。”
雪珠领命下去,在门前与卫青相遇,她屈身行礼,卫青只微一点头,便走了进来。平阳公主走上前去,伸手帮他整理朝服的褶痕,说道:“皇后着人传你入宫,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卫青走到案前坐了下来,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要我指点据儿的武艺,陛下希望他练武。”
平阳公主走过来也坐下,微笑说道:“据儿如此年幼,练什么武艺呢?陛下有此想法,也不必揠苗助长。”
“不管怎样陛下还是有此想法,皇后的意思我明白,况她开口我总不好拒绝吧?”卫青端过面前羹汤,喝了一碗,他入宫一整个下午,在皇后宫里只喝了茶,饥肠辘辘。
平阳公主便又接过使人帮他盛了碗,重新递了给他。卫青也不说话,埋着头继续喝着。
平阳公主望着他,秀眉微蹙,他虽身为大将军位高权重,生活习惯上依然保持着旧时的简单习性,她又从雪珠的手中端过饭碗,递到案前,说道:“那你准备怎样调教据儿?”
“稍有闲暇就去宫里指导指导他,”卫青匆匆地吃着米饭,简单地说道。
“你有那么多的闲暇么?政务与军务就够你忙的了,况府里上下你就不顾了?我告诉你,母亲的身体可不大好,”平阳公主微蹙着眉说。
卫青微一怔,他倒将府里的事忘得一乾二净的,想着有公主照顾,便不需要操心了,他放下饭碗,看着她说道:“母亲的身体怎么了?有没有请医官过来瞧?”
“瞧过了,老人家年纪大了都这样,只用药养着,”平阳公主端过雪珠手里的羹汤,慢慢地饮着,又夹了平日里惯吃的菜蔬,但她一向素来吃得少,只吃了少许,便用帕子轻拭唇角,见他愈加心烦,便温言说道:“你放心吧,我会着人好好侍候的。”
卫青点头,平阳公主看着他一会,说道:“你此次出征回来心情就不好,我知你心里想法,虽然陛下没有责怪于你,但他没有封赏便也是一种表示……”
卫青忽地打断了妻子的话,说道:“我并非为了什么封赏,此次战争失利,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陛下如此做本无可厚非。”
“既如此你为何如此心烦?”平阳公主问道。
卫青眉头微皱紧,说道:“我觉得陛下的态度古怪,他若明了指责我甚至惩罚我,我倒不会有如此大的压力,可是他一言不发,我有些不安。”
平阳公主忍不住一笑,说道:“你有什么可被指责惩罚?我虽从未曾出征打仗,但也知战场上胜负各半,无十分胜利把握的。况你只是略有失误,终究也是一场大胜啊!此事已经过去,你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我明白的,”卫青吃完了饭,继续喝着汤。
平阳公主沉默了会,凝视他许久,又说道:“陛下现时或对你有冷待,帝王心术,凭谁都不能受宠信一世,你看宫里的美人妃嫔们不就知道了?”
“冷待倒还好,我只怕……”卫青紧锁了双眉,忧郁地望着妻子。
平阳公主吩咐雪珠收拾案上的膳食碗筷,看他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想了一会方安慰道:“你忠诚勤勉,又处事谨慎,陛下不会拿你怎样,况你的军事才干在那儿,他还是需要倚重的。我想只要你稍敛锋芒,不至于出什么事……”
卫青蓦地苦笑,说道:“我哪里有锋芒可言,从来便是谨慎做人,处处慎微。”
平阳公主心里也有几分酸楚,他总是能轻易地挑起她的心绪,让她乱乱的,从前如此,现时尤甚。
她用手轻笼了下双鬓,微笑说道:“可愿陪我出去走走?”
卫青即刻站了起来,也不问要去何处,只理好了冠帽衣衫,随着她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