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名侍女端着一盏茶进来，轻声说道：“大将军，喝茶吧。”

卫青看她一眼，有些陌生，似是跟在公主身边的侍女，便端了茶饮了一口，放在案上，见那侍女立于一侧，有些奇怪，问道：“有什么事？”

那侍女蓦地有些脸红，忙忙地退了下去。

卫青有些莫名，但也不放在心上，翻开一卷书卷，这心里搁着一件事，就无法静下来，那一个个小篆体竟没有一个印入眼帘。

对面有人坐下来，将案前的那盏茶拿去，抬头见正是平阳公主，她将茶盏交到身边侍女手上，将另外一杯放在他面前，说道：“晚餐后就独个儿坐在这里，有什么烦心事么？”

卫青微微叹一声说道：“我在想今日苏建说的话。”

平阳公主着一身锦绣便服，她将侍女打发出去，说道：“他说了什么使你如此心烦？”

卫青沉默地饮茶，刚端上的热热的香茶，入口处是淡淡可堪回味的香味，她看着他，他放下茶盏，说道：“公主，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养士？”

她微微怔一下，略略了解他的犹疑了，她笑说道：“你是怎样想的？”

卫青摇头说道：“今日苏建与我说不应冷待天下名士，他们真心来投，怎可拒之门外，寒了人家的心。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又说不好哪里不对，我在想，陛下会如何看待呢？”

平阳公主静静地一笑，说道：“在我看来，养士有利也有弊，你可要听听？”

卫青点头，平阳公主深思片刻，说道：“我先说利吧，其一便是博取美名，在士族中站稳脚跟，昔日的孟尝君即是如此；其二是有自己的势力，与政敌抗衡；其三集思广益，以后将有许多人替你出主意。”

卫青又问道：“弊又是什么？”

“弊么？其一便是消耗钱财，养士你是大养还是小养？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小养不如不养，而大养开支庞大，我们恐没有如此大的财力日日供出这一笔钱；其二来投奔的人龙蛇混杂，既有有才有识的人士，也少不了虚有其名的小人，到时只怕没有帮上你什么，反而给你惹了麻烦；其三你方才说的，皇帝怎么想？你本位高权重，再养一批门客，高谈阔论，对朝廷之事说三道四……”

平阳公主说到这里叹了声，说道：“只怕有才之士未必投效，倒养了一群清客。何况养士就一定有助？魏其侯武安侯个个门客三千，又给他们出了什么好主意？还不是等血溅刑场，纷纷作鸟兽散么？”

卫青油然地生起一股钦佩，她分析得丝毫不错，尤其那三条弊，要将自己的心事说个正着，他说道：“你说得有理，苏建他们只看到表面却没想过那些隐藏着的问题。”

平阳公主笑一笑，又继续说道：“他们未必不明白这一层，只是事不关已。”

他想了想说道：“可真拒绝了他们，会不会……”

平阳公主看着他，收起笑容，说道：“你不要想着士人怎样想，你要想的是皇帝怎样想，不说皇帝的性情刚愎喜猜忌，即是一般皇帝，也能容么？养士，即是培养势力，与朝中的内朝无异，身为朝中大臣，门下人才济济，只为你个人效力，皇帝猜忌不猜忌？你掌握朝廷军事重权，若再使谋士文臣投效，你即为人清正也难保被疑是否有不臣之心……

“公主！”卫青吃了一惊，几乎沁出冷汗，虽然对皇帝刻薄寡恩的性子有些了解，但听她娓娓道来，愈加心惊。

平阳公主看他，放缓了声调，柔声说道：“你自然无此想法，我也只是将坏的设想说给你听，不需担心。”

卫青冷静了下，点头说道：“我明白，你接着说吧。”

平阳公主沉默会继续说道：“方才那三条弊我没有说透，要养士就要花钱，凭你的俸禄与封地收入可支撑一时，但长此以往，门客三千，没有长时间支撑的把握，若另外设法，则武安侯的例子摆在面前，皇帝容不得；名士自有不少颇有才具，但有才之人多半轻狂，若惹了事起了冲突，还要影响你的人脉；还有，”她叹一声说道，“你位极人臣，既是外戚又是重臣，再往上擢升已无可能，只怕此时皇帝对你已有警惕了，你若谨慎仔细，守得本分，他不会怎样，你若有大动作，就难说了。”

卫青又是沉默，公主的话虽说得利，却也透彻，将弊端给他分析得清楚，他说道：“如此看来，养士有百弊而无一利，断然要不得的。”

平阳公主见他神色凝重，便微微笑说道：“你也不必心乱，目前来看，你性情稳重，屡建战功而不骄矜，后宫又有皇后支撑，皇帝对你还没什么不满意的，不是还有我吗？皇帝多少还是会顾我这个姐姐的面子的。”

他微笑说道：“我又何必养士，若真有决断不下的请教公主不就行了？说到对陛下的了解哪里有人及上公主呢，公主的才识见解也不比他们差，如今想来，娶得公主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呢！”

平阳公主先是忍不住笑，然后微微蹙眉，说道：“我也低估了卫大将军，不声不响心里的算计也不少呢！”

卫青见她神色一沉，急忙辩解道：“公主，我无算计之意，迎娶公主是出自真心实意，方才那话是说公主聪明善体人意……”

话未说完，她已笑了，嗔道：“谁要听你说些逢迎溜须的话，别人那还怕听不够？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真不知？”

卫青心下一宽，笑着说道：“是，公主自然最知我心意。”

平阳公主莞尔一笑，将他面前的书卷取来，说道：“《盂子·离娄上》曾记载有远古歌谣唱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人若要安然存活于世，就讲不得太多的礼仪道德，一味执着于此自可保持人品端庄清正，但却未见得保全自身。如今你肩上要扛的还有皇后与皇子，做不得那样人。”

“我明白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卫青淡淡地一笑说道。

平阳公主微笑点点头，又觉得此典略有不妥，见他将案上散开的书简一一收拾起来，便说道：“晚上不看兵法与地图了么？”

卫青微笑说道：“过不多久便要出征了，陪你的时候不多，今晚就不看这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