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刘彻正在后宫某位嫔妃的偏殿里坐着，他身侧的一位美人样貌俏丽，皎皎之姿，是他新近宠爱的年轻美人，十六七岁模样，正是绮年玉貌。
他含笑地看着她，低头喝着纤纤玉手端来的清酒。
“来，陛下，再吃一颗葡萄，”美人笑着又拈起一颗紫色的葡萄，递到他的唇边。
刘彻笑着吃下，又在她娇嫩的面庞上吻了下，美人笑着佯装躲开，又端起一盏酒水来，刘彻自然又顺从地饮了。
“陛下，光喝酒也不好玩，不如来看看歌舞吧？”美人偏着头甜甜笑着。
刘彻笑着点一点头，便轻轻地拍手，几名衣着华丽身姿轻盈的宫女亭亭地行了出来，款款地向皇帝行礼，随着乐声轻盈地舞了起来。
刘彻坐在上面，随意地看着，唇边噙着一丝笑意，双手有节奏地打着节拍。
美人看着他的动作，心里一动，便款款地立了起来，说道：“臣妾听说陛下不但诗做得好，也擅长歌舞呢，不如今日与臣妾共舞一回吧？”
刘彻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说道：“那是以前的事了，朕如今技艺生疏，只好看看罢了，”说着去拉她的手，笑说道，“美人再斟杯酒给朕吧。”
“不，陛下若答应共舞，臣妾才给陛下斟酒，”美人声音娇柔又有些娇蛮，她没看见刘彻的脸色微微地沉了，说道：“朕不是告诉你了吗？很久没有跳，不记得了。”
“陛下你……你怎么这般生气？不想跳就不跳吧，那我们接着来喝酒啊。”
“朕今日还有其他事要处理，改日再来看你，”刘彻已无心绪欣赏歌舞，他站起身，推开美人挽留的手臂，走出宫殿去。
此时日暮，天色阴沉，西风掠过处，犹有几片彩云横挂，刘彻只身在宫殿前站着，袍袖随风，他静默了会，举步向未央宫行去。他这一路都沉着脸，身后的内侍们不知皇帝方才还饮酒作乐，怎么片刻便变了脸色。
刘彻步履沉沉地走进宣室殿，在上方案前坐了下来，内侍将今日需处理的奏章放到面前，他随意翻看着，又随手批阅，批到其中的一卷时，微微蹙起眉头，推到一边放着。
“去看太子在做什么？如果闲着就传他过来。”
“太子殿下此时应在博苑与众位才士谈论朝政大事……”
“哦？”刘彻停住了笔，想了一会说道，“那先别去了，一会朕到博望苑去看看，”他又低头看着其他奏章，手上的笔墨在木简上快速批复着，片刻功夫便已完毕，他起身懒懒地舒展着身体，又原地坐了下来。
内侍上来帮皇帝按捏敲打着，刘彻双目闭着，只静静地坐着。
一阵脚步声响起，刘彻微微蹙眉，他没有传召任何人到宣室殿来，如何有人敢肆无忌惮地进来，刚想出声，身边的内侍已斥责起来：“没看见陛下正在歇息吗？还不退下？！”
“卑奴有很重要的事要禀报陛下……”
“再重要的事也要挪后再说……”内侍的话只说了一半，刘彻睁开了眼，见下面立着一名内侍，他的神容颇为焦急，便揉了下眼角，静静地说道：“有什么重要的事？”
“陛下，适才长平侯府里来报，平阳长公主今日里……过世了！”
正要端起茶盏的刘彻微微抖了下手，虽然他听惯了那些王公诸侯过世的消息，但此次是自己的姐姐，心里还是怔住，坐了片刻，竟没有说出一句。过了好一会，方无力地挥手，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陛下，长公主临终时说，要与大将军合葬，”那内侍退了一步，又多说了句，刘彻又是微怔，还是点了下头。
“陛下节哀……”
刘彻心绪又沉了不少，欣赏歌舞时他忆起了昔日与李夫人同歌共舞的欢乐时光，只是伊人已逝，他竟连最后一面也不曾见到；如今又收到姐姐过世的消息，遥想卫青去世不过几载，怎么姐姐也去了呢？
犹记得几月前她还请求自己让卫青的长子卫伉承袭长平侯爵位。
所有的人似乎都老去了，包括他，年轻时说话玩耍的同伴们，他的兄弟姐妹们，在这几年里，一个接一个在他面前离去，他情不自禁地摸了下头发，对身边的人说道：“朕是不是老了？”
内侍们吃了一惊，皇帝从不曾有这样的疑问，急急答复道：“陛下正是年富力强，且陛下贵为天子，怎会轻易老去？”
刘彻却是不信，说道：“去取铜镜来。”
铜镜很快取来，刘彻一手拿过，揽镜一看，镜中人的模样不见得苍老，只神容忧思，眉宇冷峻，但无论如何也找不见昔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他望着镜中的那个皇帝，即使如此也是好的，永远如此，若那些派遣出去的能人异士们自仙人那里取得灵药，那长久保持容颜与健康也不是奢望了……
昔时秦始皇曾广派能人出去寻药，临死也未曾得到，他自诩古往今来第一个皇帝，自诩文韬武略举世第一，还不是有未能完成之事？他大概不曾想到还不到丹药送来便匆匆地送了性命，死后还要与腥臭的咸鱼为伍吧。
刘彻嘲弄地笑了笑，将手中铜镜放下，翻开一卷空白木简写了起来。
书写完毕，刘彻便那木简交给身边内侍，吩咐道：“传旨下去，使已故大将军卫青子卫伉承袭长平侯之爵位！”
内侍领旨，刘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胸口沉郁之气消散了些，姐姐与自己一母同胞，感情深厚，葬仪自然也要高规格，尽显皇室气派。
姐姐生前遗愿，他亦要一一满足，才不负昔日姐弟之情，使卫伉袭长平侯，他挥笔传旨下去。
而与卫青合葬，刘彻不否认他是意外的，皇家公主地位尊崇，非丈夫可以比拟，故多数从父陵入葬，姐姐竟舍父而随葬夫君，足见与卫青情意深笃。
他终于又起身立起，对左右人说道：“去博望苑吧。”
内侍将宣室殿的正门拉开，一阵强烈的西风挟着阵阵冷意，匆匆掠进，刘彻正走到门前，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他举目四望，天边云彩早已沉没，四处一片青黛。
雨快要来了。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