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时已过,长安城内很快入疼,杨花柳絮收起妩媚行装,街边巷口热闹的酒肆,也因着阵阵寒意打发走了些许的客人,北风凉而薄。
卫青的大将军府内,侍女们只是来来去去地抱着妩媚生姿的名贵花卉,娇嫩纤弱的花木受不起寒风吹袭。
平阳公主早前收到平阳县来的消息,儿子曹襄因病故亡,很是伤心了一阵,这孩子竟与他父亲一般,青年而逝,使做母亲的悲痛,一阵郁郁之后,方将情绪慢慢地缓转了过来。
这一两年间,过世的人彷佛秋之落叶,母亲过世了,襄儿青年逝去了,听说那被剥去侯爵多时的夏侯颇,也在年前过世了。
平阳公主自是早将夏侯颇抛诸脑后,但乍一听到消息,还是颇有故人谢去之感。
卫青一大早便去早朝了,最近几年,大汉朝对匈奴暂时罢兵,身为大将军,便也清闲起来。他依旧管理着大汉的军务,也以大司马职参与朝中的各项政事,与那些三公重臣商议各类事项。
但是平阳公主觉得卫青如今是既忙又闲。忙是朝廷上下大事小事不断,闲是似有不少事只是用来打发时光的,至少她是如此认为,卫青并不曾说过。
卫青素来温顺淡泊,不肯将心里事尽皆吐露,尤其令他感到不快的,他更是掩藏得深,但他不说,也不表示她全然不知,夫妻相处,若体察不到彼此的心绪,又如何谈得上鼻息相闻,心意相通呢?
平阳公主蓦地想到皇帝,那一个虽是同胞弟弟,却离得愈来愈远的人,虽是姐弟,也是君臣分际,如今她早不再如少时那般了解他的心思了,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虽然如此,她还是能感觉得到,皇帝的脾气已大改,只能顺从而不可有半点拂逆;以及,他对卫家是有猜忌的……
外面忽然传来不小的动静,平阳公主微惊,放下书卷,自推了门出去看,见卫青已回来,一身朝服尚未换下,他匆匆地自走廊远处行过来。
她亦看见卫青的长子,正值少年的卫伉在父亲身后小快步地跟随着,他面庞稚嫩,还是孩子模样。
二人皆走得近了,平阳公主听见卫伉叫了一声父亲,卫青并未说话,也并没有生气或动怒的模样,他只是微抿着唇,没有理会儿子的说话。卫伉却与父亲不同,他的脸上满是惶恐之色。
平阳公主微微地蹙眉,莫非又出了什么事?还是皇帝又给卫青脸色看?她便自房门走出,慢慢地迎了上去。
卫青一抬头看见她,便放缓了脚步。平阳公主看一眼卫伉,对卫青说道:“是怎么了?你们父子俩闹了什么别扭么?”
卫青仍是沉默,只微微摇了下头,走进了她适才出来的寝室。平阳公主回头看一眼,又看向稚弱年少的卫伉,那卫伉只敢抬头看她一眼,垂下头去。
平阳公主于是问道:“是什么事?”
卫伉看上去异常不安,只微微地动了下唇,却说不出话。
平阳公主凝视他片刻,抚了下他的肩以示安慰,待他稍稍抬头,方轻声说道:“到底是什么事?”
卫伉素来对这位高贵尊崇的继母既敬又畏,见她态度温和,心里松了不少,低声答道:“儿子一时犯了罪过,如今已被剥去宜春侯的爵位了。”
平阳公主微微地怔了下,见卫伉神色认真,自知此事绝非虚假,便问道:“是什么缘故?”
卫伉过了片刻方吞吞吐吐地答道:“铸金成色不足……”抬头去看平阳公主,恳切地说道:“母亲,请您去劝慰父亲,儿子犯了这等过错,父亲已半日不曾与儿子说一句话了,儿子自是罪无可赦,但求父亲稍宽慰些,不至于气坏身体……”
平阳公主见他一脸的歉疚与凄惶,点了下头,说道:“我都明白了,你去吧。”
卫伉的身影自走廊另一侧消失,平阳公主望望身后的寝室,却也没有推门进去。
夜半时分,白日未曾停息的寒风又吹刮起来,愈加凌厉,挟着嚣张与狂妄,掠过几树枝干,直直地吹在窗棂上。
平阳公主忽然惊醒过来,脸上沁出一丝冷汗,凉冰冰地伏贴在肌肤上。她心跳过速,梦里那令她惊慌不安的感觉似被挟带到了现实之中。
“你怎么了?”卫青也醒转过来,室内一片幽暗,他燃起床榻侧边的铜灯,那灯火方亮起些,他便过来凝视着她的脸庞,灯光下她面色苍白,神情不安。
他握住她的手,发觉她手心湿冷,不由得吃了一惊,急急地问道:“怎么了?”
平阳公主轻轻地喘着,又微微摇头,见他着单衣坐于床沿,便轻蹙了眉说道:“你是想要生病吗?”
卫青见她神色稍定,便上得榻来,将锦被拉高,里侧的被角掖好,揽着她斜卧下来,端详她的神色,问道:“怎么忽然醒了?”
平阳公主的心绪稍平,只轻声说道:“适才做了个梦,便惊醒了。”
卫青心里宽慰了些,只是做梦罢了,但看她依然有些恍惚,眉眼间淡淡的忧虑,便又问道:“是什么样的梦?”
“我……记不得了,”她轻轻地摇着头。
卫青凝望着她,沉默了会方说道:“是不是白日之事影响了你?”
他说的白日之事便是今日长子卫伉失侯的事,当公主询问卫伉的时候,他在里面全数听见了。
平阳公主又是摇头,这样的事还不至于让她惊惶不安,但他的话倒提醒了她,她说道:“是你心绪不佳,此事对你很有打击,对吗?”,
卫青沉了片刻,摇头否认说道:“此不算什么,伉儿他们本无功于社稷,当年封侯只是陛下一时兴起,降宏恩于卫氏一脉罢了,现时陛下想要收回也是理所应当,我哪里便会因此事而心绪不好。”
平阳公主原想着或他日去探探皇帝的口风,看看可否挽回一些,未想到他已将此事想得豁达通透,便又说道:“那是因为伉儿所犯的罪过而烦恼吗?”
卫青淡淡地说道:“伉儿自己不争气,做了这样的事,我即生气又能如何?”
平阳公主说道:“我看这不全是伉儿的过错,多半是底下人做错了事,反让他担了责。”
卫青沉自嘲一笑,说道:“即如此,他也推托不去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