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外头的风已经有些刺骨了。可松鹤堂的屋内墙角点着炭盆地下燃着火龙,热的人背后额上都冒起汗来。
桃仙只觉得太太握在自己臂上的手一紧,她忙将自己的手也搭了上去握住。却发现太太的手是那么凉,还隐隐地有些发颤。
手背上一暖,婉贞有些怔怔地回过头来看桃仙。
对上太太的眼睛,她第一次从太太的眼底看见茫然与恐慌,叫桃仙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子。太太是那么在乎杨家的基业,可如今竟话里话外有了败势。知州府一事又是太太牵线。太太的心中定然不好受极了。
但是还不等桃仙作何反应,婉贞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如今这个家就全凭她一口气撑着,她怎么也不能乱。
“来人,将桃、三姨娘送到耳房,李大夫看过后使软轿抬回静安阁去。”婉贞冷静的指挥着,余光瞧见在地上扭曲挣扎痛苦不堪的李金钏,叹了口气道:“顺带也看看她。”
“祁儿,你先回去吧。”婉贞见儿子叫方才的一幕吓住,如今还在发怔,虽有心叫他留下,可又怕他再说出什么傻话来。
“不,娘……三叔,你这话从哪里来?什么叫知州大人开了口?”杨廷祁仍跪坐在地上,一双同婉贞像了十成十的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杨振辑。
杨振轼叫他这副蠢样子气得又想动手,可婉贞却立时如母狮一般护在儿子身前,一张莹白如玉的面孔散着冷意,使他冷哼一声,甩甩袖子便坐在了一边。
“好了,都下去吧。”婉贞使人扫去了地上听风瓶地碎片,亲手把儿子小心地拉了起来,替他掸去浮尘。转过身看见桃仙满是关怀之意的眼,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桃仙纵使再不放心,也只能顺着太太的意思退了出去。直到出了太太的视线,她这才猛吸一口气,不仅背上火辣辣地疼,掌心不小心按在碎瓷片上如今还冒着血。
不多时李大夫便拎着药箱匆匆赶到,每月都要请两次平安脉,自然也稔熟的很了。如今进来,见一个曾得宠的肩上被砸得不能动弹手还见了血,一个近来被捧在心尖尖上的在地上叫两指粗的麻绳五花大绑,涕泗横流还不住地拿额头撞向地面。
李大夫原本就是个擅长儿科妇科的,外伤勉强也能顶上一顶。可这四姨太的症状他是见所未见,只一眼心中就叹不妙。
先替三姨太看了手上的上,竟是还有碎瓷片在内。李大夫心说这又是什么全武行了?一捋胡子,先使长夹仔细取出瓷片。
为防有遗漏,难免又在血淋淋的伤口间几番挑看,确认再无碎瓷了,李大夫才仔细的上了药,将伤口包裹起来。
这一番动作下来,就是个铁人也该吭声了。可这三姨太太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子,偏偏就咬着牙挺了下来。
后肩上的伤,男女有别,自然无法叫李大夫去看,只能隔着屏风由雪青转述。开了药,李大夫这才转向地上的李金钏。
望闻问切统统试了个遍,李大夫最后也没有办法,这症状他真是没见过。看着像是得了失心疯,只能是回去再翻看医术查一查了。
桃仙被送回静安阁后,一等便到了月上中天,直到屋中的炭盆都添了一次,这才见一队人提灯进了院子。
“别动。”婉贞伸手阻住要起身的桃仙,她如今面上的疲态,是个人都看得出。问清了知州府的事情,叫她愈发乱成了一团。
老三听不明白,可她却懂了。知州之意是叫杨家引得众人纷纷捐款。这款项中自然有施粥同军饷的钱,可大头最后还是要落在知州的囊中,到时候杨家自然也能分一杯羹。
难不成知州太太的报答,就是要他们赚这笔昧良心的钱么?
可正如老三所言,人家知州大人既然开了这个口,就没有拒绝的余地。或许那知州太太以为杨家原本就是要搭上这条船呢。
趴回床上的桃仙只觉肩上一凉,银红色的纱衣便被微凉的纤手十分小心地宽至背心,身后顿时传来太太吸气的声音。
婉贞喉头一哽,那羊脂软玉般无暇地肌肤上如今高高肿起,还有一片紫青淤痕,叫人触目惊心。
杨振轼竟然是下了死手的。婉贞眼底一热,泪就落了下来。她也不知道是庆幸儿子未受此劫,未曾叫他手臂受伤无缘这次大考,还是后怕,如是自己吃了这一记,那样的疼,她受不受得,怕是一动都不能了。
还是,还是心疼桃仙。
这孩子,怎么这样拿出整颗心来待她,叫她,叫她拿什么去报呢?
婉贞一时失语,只一滴温热的泪顺着脸颊滑落,直直落在了桃仙受伤的肩上。
“太太……”桃仙发觉太太竟是哭了,顿时也慌了起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故意拿着声说道:“您别慌,就是家中铺子亏着,咱们还有唤春归呢。奴儿这还有这几月的红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