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太这夹枪带棒的话一出口，就将松鹤堂中仅存一丝面子上的掩饰也挑破了。众人脸上都有些不好看起来。

那杨振轼吃她这样一问，登时眉毛都倒竖了起来。一个妇人家怎么敢对他大呼小叫立时认定背后是老三的意思。

他看也不看孟寇云，只对那边皱眉拉她的杨振辑冷笑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必假借妇人之口？”

“且慢，”婉贞在三太太开口前便出了声，她略抬起声对在座众人解释道：“前几日我叫老三去托李四收一批米，许是这一笔记错在了三房名下。”

她缓步上前，同账房说了时日。那边一对果然对得上，杨振轼同三太太两个才同时住了口。只是杨振轼见她替三房来拆自己的台，脸色多少又青了些。

三老爷额上的虚汗都出来了，他自知那五千两是怎么回事，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却见婉贞说了这样一番话，他哪里知道婉贞说的是实话，只当是大嫂不愿见他们二人为了这么一点小钱便兄弟阋墙，顿时感念之情溢于言表，只等回头私下再谢过大嫂。

只是这笔账被计入了公中后，一时大房三房的开销也没了什么上下，数额却都大的惊人。

婉贞听得这个数字就心中暗道不妙，自己上前拿起账本细细看起，心里和商铺的账目核对。

突然婉贞伸出一根纤长玉指在账上的一行点了点，眉头一拧，问不远处侍立的雪青：“雪青，这月静安阁的月银发了没有？上月又是什么时候发的月银？”

“回太太的话，这月还没发，上月是十七发的。”雪青低着头，干净清脆地答道。

“那这笔钱，发到哪儿去了？”婉贞登时声音便沉了下来，又指向另一处：“上月记得也是初五发的月钱？”

那李金钏已是在角落被折磨的神志不清，哪里还有声音。婉贞便看向杨振轼，是他要将这活计交在李金钏手中的，本以为他多少在一旁会看顾着些，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这账目都对不上，刚才说的数谁知是不是真的呢。”

一声短促的冷笑自三太太口中发出，她抱着肩膀，面带嘲讽地看着老大。原本这个家在大嫂手中打理得顺顺当当，他却总要生事端来，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不知他要如何交代？

杨振轼脸色也是难看得要命，有心辩驳几句，可那李金钏如今再也不是献上仙药的心肝宝贝，而是下药害他母子的罪人。他又哪会开口？

这边婉贞也不理他，继续翻看，心中愈算愈是心惊。当时就叫雪青去将铺子同银库的账目取来。

那边杨廷祁见他父亲同叔伯因银钱起了争执，区区几千两银子就使他们如街边贩夫走卒一般斤斤计较起来，早就羞得面红耳赤，避过脸去，只觉难堪极了。

待取来了账目，婉贞便坐在条案前一手打起算盘一手执笔，她急着算清这一笔，便随口叫道：“桃仙。”

“诶。”只听那边角落里娇滴滴的声应着，一人娉娉袅袅地行至婉贞身旁。

桃仙轻车熟路地略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皓月似的手腕在一旁替太太研墨，并随着婉贞的速度，缓缓翻着眼前账簿。两人配合之默契，一看便知这妾侍是常在伺候的。

见婉贞这般形容，除开一个杨廷祁，在场的人全都意识到大约不妙。又过了一阵，连杨振轼都拄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眉头一皱问道：“怎么？”

婉贞未答他的话，又略记了几笔。看着账簿，面沉得能滴下水来。

“战事连绵这几个月钱庄的账面上本就存少提多。当铺处死当得也多，古董铺子同货行也没什么生意。如今西山银库里的现银竟是不到三百万两。”

这一句话就叫众人心都提至了嗓子眼。杨振轼眯起眼睛登时伸手夺过账簿几厢对照翻看起来，一见之下果然如婉贞所言，瞬时就垮了脸。

他自己掐指喃喃算道：“西山库对着的几个铺子维持的流水……刨去人工……再刨去……这，这……”

始终端坐钓鱼台的老太太如今也坐不住板凳了，直接向婉贞道：“你就直说！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连着三月入不敷出。北边的呆账一时半会儿回转不来，次库也动不得了。如今能动的银两就只有不到八十万两了。”婉贞额角一阵抽痛，叫她不禁抬手去按，身形也跟着一晃。

一只纤细的手臂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托住了她的手臂，就听身侧桃仙有些紧张地低声问：“可是又头疼了？先坐下。”

若在平时，这些人怎么也要关心几句。只是婉贞的话一出来，所有人都被吓住了。

八十万两？在平头百姓眼里是金山银山，可在杨家，那就是眼看就要空的米缸。

杨家这样没根枝的富商能屹立几代，每月上下打点的银钱就不是一笔小数。何况如今又是一副只出不进的局面。

三太太瞪圆了眼睛也凑上前来，盯着账目看了几眼，只见几处铺子全是亏空，贷出去的银钱全不见回还。纵使是抵押的房产地契归了杨家，可是那战事一过，具成焦土，如今只有金银才是硬通货。

“这怎么可能呢？”她边摇头边退了几步，过去指给老三看：“你看，竟然全是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