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男人生来就不可能无视漂亮姑娘,遇见了非得看看不可。欣赏方式因人而异,直白粗鲁的目不转睛,像是流氓。内向深沉的悄悄一瞄,自以为正经。李德昌属于比较特殊的第三类——看都懒得看。
如果非得用上正眼,也是职责所在,不可三心二意。
刚刚登机的两位女性决不能简单的用漂亮来形容,那是陈词滥调,因为她们根本完美无缺。她们是画家至死都在苦苦寻觅的那个模特,是摄影师梦寐以求的收山之作。机舱里的每个人都在看,连交头接耳的聊天也停止了,安静程度能赶上正在查内务的新兵宿舍。李德昌被迫大声咳嗽,帮手下把魂儿给找回来。
从踏上机舱开始,两个女兵就在看他。姑娘们的视线如同探照灯,不眨眼不躲闪没表情,缺乏年轻女孩应有的羞怯。她们的眼睛微微发着光,这绝不是中尉同志的错觉,路灯透过舷窗在机舱内投下了淡黄色的光影,给人一种暖洋洋的错觉。而这两位的光则是冷色调的,比较扎眼。新来者径直走向李德昌,每一步都像是经过精心计算,不急不缓,恰到好处。左边的留着齐腮短发,右边的挽了个发髻,黑色作战服过于贴身,将健康女性的线条勾勒的清清楚楚。
太过完美的事物总会给人种不真实感,随着距离接近,李德昌在来人眼里发现了某种异样,长长的睫毛也没能盖住。那是微小的文字飞快的在眼中滚动,像台刚刚开机的电脑。
“报告指挥员同志,女武神和赞美诗请求登机。”两人敬礼的动作整齐划一,右手同时抬起,一瞬间便砍到了太阳穴。没人能做这么利索。而且她们太高了,李德昌是一米八三的壮汉,只能与她们平视。非人的举止惹得中尉同志变了脸色,女战士却面无表情,保持敬礼姿势纹丝不动,如同舞台剧中上好漆的木偶。
“准许登机,辛苦了。”李德昌本想抬手碰下眉毛意思意思。但对方一举一动过于标准,犹如刚从新兵连分来的战士,他不得不见贤思齐。
李中尉在敌占区执行过许多次任务,是头一回带上女兵,还一带带了两个。
等等,她们不是人,中尉提醒自己。你看见她们呼吸了吗?冒着被部下嘲笑的风险,李中尉把两位女战士从鼻尖看到胸脯再到小腹,果真是一丁点动静都没有。其实不止是中尉,战士们都在盯着新“人”看,看这两具身价超过了航母的新锐兵器。
男人喜欢枪、车、漂亮妞……如今世上最完美的组合就在眼前。
“看什么看!快回自己的位置!”心里这么想,李德昌嘴巴上还是要维持纪律的。
女兵们对大家的注目无动于衷,只管找到座位绑好安全带坐好,两手放在膝盖上不发一言。
这姿势和放在机舱中的那架火箭也挺像的,李德昌忍不住想。他扒住驾驶舱的门探进半截身子,告诉飞行员可以出发。
这是李德昌与瓦尔基里和赞美诗的初次见面,彼此间惜字如金,没任何超出条令以外的对话。李中尉坐到赞美诗旁边空出来的位置上,扣好安全带。比起女武神,名字中洋味儿很重的赞美诗表情更柔和些,不谈长相,至少气质接近于普通姑娘。
当中尉落下屁股时,赞美诗扭头对他嘴角上扬,做了个异常标准的广告式笑脸。李德昌条件反射的回应了微笑,除此之外,人和机器并未有进一步沟通。
谁会和一把枪聊天?李中尉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抵抗飞机在跑道上加速时施加给耳朵的压力。
年近五旬的中年男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去医院,或者某位老人的家,在那些地方总能闻到死亡的味道,忒不吉利了。
程颐不怕死,死何其简单,闭着眼腿一蹬拉倒。前半生无数次跟死亡擦肩而过。不管是在乌克兰维和,还是瑞典撤侨,抑或之后那段日落九鼎的惨痛经历。
他所恐惧的乃是对以后的不清不楚,死人能知道什么?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吗?你确定那位“翁”真能告慰于九泉之下?真若如此,宗泽又何必高喊“渡河”而逝?
司机小王开车一贯温柔,害得他差点没感受到那一脚刹车,以及随后的“首长,到了”。我也老了啊,程颐摇摇头打开车门,告诉小王别走远,他去去就来。借着前排的后视镜,中年将军看到年轻司机安分守己的目视前方。小王很年轻,没结婚,也没女朋友。
假如即将要做的事发展顺利,小王或许别找对象更好,免得多了个牵挂。
深秋的风捧着街边落叶围住他的黑皮鞋打转,将军肩上的杠杠星星吸引了一位过路女孩,那姑娘看程颐的时间明显超过了礼貌允许的范围。
他露出了年长者特有的慈祥笑容,心里却不可抑制的去想。这孩子过得如何,自己将要做的事会给她造成怎样的影响。
地是你丢的,仗是你打输的,凭什么一闭眼把责任丢给孩子们?
一代人流血牺牲,一代人方能安享和平。
懂吗?
陷入沉思的程颐在路边驻足不前,职责所在的小王下车查看,新出现的人转移了女孩的注意力。姑娘低下头,急匆匆的走了。她穿着浅绿色的长裙,高跟鞋在石板路上踩的咔咔作响。
女孩随心所欲的打扮点醒了程颐,将军边走边整理好领带,门口的哨兵抬手敬礼,程颐点了个头。过了院墙便是军队退休干部住宅,往左数第三栋是老上级黄毅刚家。
程颐不是头一个来访的,路边停着三辆车,其中有辆黑色轿车是加长型的。他心里咯噔一声,不顾形象加快了脚步。程颐并非有意来迟,但确实晚了点。
老首长家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昔日的上级躺在推车上,即使头盖白布他也认得出来。仅仅两年,愧疚悔恨与壮志未酬就把老首长折磨的形销骨立,如今终于走到人生的尽头。程颐退到旁边让路,老首长的亲属跟在后面,压抑的哭泣中混合着某种解脱。
“程颐?”
很少有人直呼他的名字,他转身握住老大姐的手说了个“节哀顺变”,除此之外亦是词穷。
老大姐看着程颐,苍老浑浊的眼珠里并未有太多的泪水,她的眼睛很干一如那青筋毕露的手。
“老黄走的时候还在说你呢。”
程颐调整着呼吸,人到中年,位高权重,最忌讳当众失态。
“首长有什么指示?”
首长的未亡人笑了,笑声沙哑。
“老黄和我啊也没个儿子女儿的,现在他人走了,眼看着我也没几年……”老大姐用眼神止住程颐,接着说,“他就想麻烦你,等那天真来了,把他洒到长城上去。”
“一定,一定。”
程颐的呼吸变得越来越重,必须时不时抬头看天,好压下眼眶中的液体。
“麻烦你了。”
老大姐放开程颐,站在路旁目送亡夫被抬上车。深色的裙摆与白发随风飘舞,她的确“没几年了”。
平常开车回家只需十分钟,而今天她在副驾驶上呆坐了半小时,只前进了不到三百米。在车流中若隐若现的绿色贝雷帽告诉她,这又是随机检查。卫星电话放在副驾驶的杂物兜里,最近类似的行动异常频繁,多数都是装装样子,虚应故事。她并不紧张,比丈夫镇定的多。后排的女儿相当不老实,吵着要上厕所。
“再坚持会,沫沫,你是大孩子了。”她盯着从前面接近的警察不放,贝雷帽下有张刀削斧凿的脸,那家伙的胡子都快垂到胸口。李娜低声提醒女儿,“快包住头,别露出头发,乖。”
看女儿听话的拿起丝巾往头上缠,她又把手放到丈夫大腿,轻轻拍打。
“没事儿的。”李娜直视丈夫,高度紧张的男人点了点头,喉结有明显的吞咽动作。趁大胡子警察忙于检查前面的车,她抽出纸巾帮丈夫擦脸。车里明明已经开了空调,丈夫却像被陷阱困住的野猪,散发着紧张的臭汗。
前车很快检查完毕,警察走到丈夫那一侧晃着手指,示意降下车窗。
“asayku主赐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