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栗浓能够寸步不离地跟着席若泽待一天,一定会对席若泽怎么能挤出那么多时间来和她插科打诨深感疑惑。在她眼里像个无业游民的席若泽,实际上忙的脚不沾地。
皇帝用他主要就是因为他能办事,剩下的其他优点都是加强关系的附加条件罢了。
他每天要接收许多消息,注意各方动向,手下探子多的七八条,少的也有一两条向他汇报;而他就要根据接到的消息设计对策,要规行矩步,要大胆敢做,要谨小慎微,要不能有过。紧盯着他的人不多,但都是狠角色,比如他头顶上的宦者郑石,自打席若泽搞出一箭双雕的大动作之后,他二人实际上已经不再是上下关系,而是竞争关系。
席若泽常常需要靠浓茶提神,熬的太晚,心悸不止。他总感觉自己离猝死不远。
但对各方面的事情也就看得越远,便越觉得顾临川藏得深。譬如顾临川那日毒打顾嘉树的事情,愣是查不出一点原因来;只有郑石那边透出一点风声,事情的真相好像是郑石暗中引导顾嘉树,教唆他联系西北军队,谋反求生。
结果被顾临川察觉到了,直接掐断了。
若不掐断,会有多凶险?
毕竟谁也想不到,聪明人顾嘉树愿意为他爹冒这种风险。
席若泽感觉有必要加快进程,立即向皇帝说明了毒死顾临川,再找个替罪羊的计划。
这样杀顾临川,便不是动用国法,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阴谋。皇帝虽然觉得不解气,但是权衡下去,顾临川毕竟有大功于国,如果自己杀了他,就算寻的理由再正当,多方的猜测、后世的评说必定会有些不悦耳声音。而这个法子,却是最干净的。
皇帝同意了,并授意席若泽去着手。
席若泽准备好了一切,只等时机一到。
他的终于稍微放下了心,睡了一个安稳觉。
但他还是天真了,这里哪有安稳觉可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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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皇帝急召他入宫,他隐约察觉不妙,一如殿去,只见一个仆人也无,帝高坐其位,长公主、郑石俱在。
“司天监来报,昨夜,荧惑守心。”
稳如席若泽,也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荧惑守心,即荧惑星贴近心宿,此种天象为大凶,只要出现,要么亡国,要么亡君。
亡哪个都不高兴的皇帝面色铁青,他问:“诸卿,为之奈何?”
席若泽已经知道接下来郑石会说什么,又到了经典的景公三问环节。
宋景公时期也遭遇了荧惑守心,景公当然也怕死,想找替罪羊,司星官就问:“要不移祸给丞相?”
景公:“丞相是我的股肱。”
后来又问,要不移给百姓、年岁,景公都拒绝了,然后司星官说他是个好皇帝,不会有灾难的。
结果就真没灾难。
于是景公三问成了考验皇帝是不是仁君的经典故事。
郑石道:“上天降罚,总得有承接罪责之人,可以为国消祸。”
皇帝道:“为国消祸,是多大的福气。”
皇帝有种泄恨的快感,让他忧心恐惧了半辈子的顾临川,最后居然是为了帮他挡灾而死,如何不快哉!快哉至极!
席若泽还在发怔,他们都没三问!直接就要弄死顾临川?
长公主没有附和,反而是痛心地合了眼。出了这种事,不检讨自己为政的过错,毫不犹豫就要移祸给丞相,还算什么好皇帝?
虽然他从来就不是。
席若泽急中生智:“陛下,微臣有一计。现在要丞相为国消灾,咱们这位顾相最是不知好歹。不如延用臣之前的法子,假借落魄子弟之手毒杀他,最干净。”
皇帝点头微笑:“此法甚好。”席若泽刚刚觉得松了一口气,下一瞬皇帝却对郑石道:“你去安排吧。”
席若泽骤然出了一身冷汗,郑石去了顾临川岂不是必死无疑?为什么要让郑石去?是觉得自己不可靠、更信重郑石?还是这就是皇帝的制衡之术?或者……他就是临时起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席若泽心如擂鼓却尽力笑道:“陛下,臣已然布置得差不多了。”
荧惑守心的事引发了皇帝的恐惧,他实打实地受到了性命威胁,此时此刻,他更任性地像个小孩,更信赖自小同他一起的郑宦者。其他时候他或许还会考虑制衡、朝局等等乱七八糟,他不会让一个阉人掌握军政大权,可现在,他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看了席若泽一眼,居然都没有微笑的假脸,像累得不想再客套,淡淡道:“让郑公去。”
席若泽脑袋一痛,不知是为自己的前程、处境,还是为了栗浓,只是她眼前一糊,似乎已经看见了哭花脸的栗浓。
直到长公主立起身来,走到他身边,他还没有反应。
长公主冷眼看他,很轻蔑地冷哼一声:“这就是你的喜欢?”
席若泽根本没来得及细想话里的含义,长公主已然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