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的表演服？”

忽然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白芸微微一惊。

她回过头，发现是尤金。

尤金穿着深灰色的紧身衣和深灰色的大袜，这也是今天精英班团体舞的演出服，将他比一般舞校学生还要优越的身形比例衬得淋漓尽致。一双过分修长的腿,直让人联想到俄罗斯猎狼犬。

虽然教室里开了暖空调,但是他的上身还是穿着厚厚的棉外套。

这些天,尤金在精英班里一直处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状态,高兴时就练一练,不高兴就在旁看着。林风淡也知道他身体不好,没逼他。

而这些天，身为编舞的白芸充分体会到了尤金强到优异的学习能力。

很多她和林风淡设计的动作,讲解好几遍江药都不懂。同样的动作对李言默说,李言默自己做两三遍就会了。而尤金看着李言默跳，都不需要她和林风淡说，自己就能跳了。

尤金仿佛能自行读取编舞的思维。或许他不是精英班里跳的最好的那个,却是最省心的那个。这让白芸不禁再次想到,尤金身体如果不错的话,一定会成为苏维的有力劲敌。

“马上就要演出了,你怎么不去排练？”白芸回过神来，看向尤金。

“我表演时间挺短的。”尤金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还是你给我安排的,你忘了？”

她当然得给尤金安排少一点表演时间，以免这位体弱多病的王子在艺术节正式开赛前就累进医院。

“那你来这里干嘛？”她顿了顿,又这样问道。她不怎么喜欢尤金杵在边上碍事。

“就四处逛逛。没想到缝纫机那么早就开始响，吓我一跳，我还在想是不是闹鬼呢。”

也确实，大多数学生并不会缝纫,表演服要是出了情况，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寻求服装老师的帮助，而服装老师通常不会那么早起。

尤金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白芸手里的裙子，脸上浮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你果然和林老师在私底下悄悄捣鼓着什么，是不是？”

白芸抬头看尤金的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尤金，原来你在这儿呢。”就在这时，一位女生走进服装室，熟络地拉住尤金的手腕，“晚上就开演了。赶紧和我们再排练几次。”

白芸不由望向女生。这位女生，是精英班里一大有趣人物——“舞伴小姐”。

舞伴小姐曾经是苏维的搭档，被苏维气哭后跑了出去，被林风淡追了回来。后来苏维不再来精英班，而她又开始惋惜起来。再后来，舞伴小姐被林风淡指派成尤金的搭档。

因为精英班的安排，也因为尤金的个人原因，舞伴小姐和尤金合作的机会并不多。但她经常像一只茶杯犬一样，殷切地跟在尤金脚跟后，像是不想再被抛弃一般。白芸有时候觉得，她卑微的可怜。

“排练我就不去了。”尤金面露礼貌的笑容，不动声色地摆脱舞伴小姐的手，“我想在这儿看看。”

“你在这儿干什么啊，看缝裙子比排练有趣？”

“是的呢。”

舞伴小姐低头，这才发现坐在缝纫机前缝裙子的是白芸，微微一怔。

“白芸？哦……我想起来了，不知道谁和我说过，你家里是做裁缝的。”舞伴小姐一脸惋惜地看着白芸，“你家里人供你上舞校一定很辛苦吧。其实我觉得你挺努力的，哎……也不知道林老师怎么想的，这阵子都不找你，找你还只让你编舞不让你参演。要不是这样，你家人就能看到你的努力了。”

白芸觉得这番话有那么点儿阴阳怪气。她不想理舞伴小姐，正想专注缝裙子，不想手里的裙子忽然飞了。

她还是低估了舞伴小姐，一不留神，就被舞伴小姐抢走了手里的tutu裙。

“还我。”白芸站起来冷冷盯住舞伴小姐。

“你……你紧张什么啊？我也没想做什么，就看看啊。”舞伴小姐被白芸的气势吓得一个哆嗦，她后退一步，仔细打量手里的裙子，“我说你最近怎么都不常见到人，原来是趁我们排练时偷偷做裙子啊……这裙子不是我们的表演服啊。”

白芸伸手想要去拿自己的裙子，但被舞伴小姐灵活躲过。

“哎，你该不会是偷偷接了做tutu裙的生意赚钱吧？”舞伴小姐忽然有了主意。她见白芸不说话，于是越发得意起来，觉得自己是猜对了。

“白芸，你家里有困难可以和大家说嘛，大家都会帮你的，可是偷偷接活就不好了吧。”舞伴小姐语重心长地说话。

尤金在场，这令舞伴小姐格外来劲。她十分期待在尤金面前有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她能感觉到，机会就在眼前。

舞伴小姐顿了顿，挺起胸膛，继续对白芸说话：“你做裙子的事万一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都不务正业，天天在学校里没事干呢。这样毁的不仅是学校的声誉，更是我们的声誉。”

“你总得先有声誉，别人才可以毁吧？”白芸不由发出一声冷笑。

舞伴小姐没想到白芸忽然回嘴，立刻呆住。尤金在旁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舞伴小姐慢慢反应过来，脸立刻就涨红了，指着白芸喊话：“那你呢，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连个表演机会都没有，林老师就是可怜你才给你一个编舞当！”

“嗳嗳，说成这样就过分了吧，白芸很厉害的。”尤金微笑着向舞伴小姐伸手，“来，先把裙子给我。”

“我偏不！她要没有鬼，怎么会大早上趁所有人都不在时做衣服？”舞伴小姐不依不饶地挥舞着手里的tutu裙，“尤金学长，你别被她骗了，她心里琢磨着什么你才不知道！我这就去把裙子拿给老师看！”

舞伴小姐说完就拽着白芸的tutu裙往门口冲，却猝不及防撞上迎面走来的邹校长。

“什么事，那么急？”邹校长的声音格外冷冽。

舞伴小姐一时错愕，没组织好语言，结结巴巴地说话：“那个……白芸她做裙子……”

“白芸？”邹校长闻言，向服装室探进脑袋，看到白芸就立刻和她说话，“我正要找你呢。今天的节目表刚出来，林老师说你要加个独舞。鉴于林老师的个人风格十分乱来，所以我想找你确定一下。把你的独舞排在精英班团体舞后的第三个没问题吧？”

这一瞬间，白芸能感觉到尤金和舞伴小姐的目光就如同两束探照灯光一样打在了她身上。

尤金的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舞伴小姐的脸则如同变戏法似的，瞬间变得苍白起来，整个人像是陷入巨大的恍惚中。

“没有问题。”白芸对邹校长点了点头。晚上就要表演了，周围人提前一些知道她要跳独舞也是意料之中的。

“那就好。我每年都希望艺术节的节目能安排得规整一些，但是每年都不能如愿。乱来的人太多了。”邹校长徐徐吸气，然后漠然望向舞伴小姐，“你刚才说，白芸的裙子怎么了。啊……你手里的就是白芸的水泽仙女服吧，怎么回事？”

舞剧著名角色的表演服，纵然有许多版本，但还是存有强烈的角色辨识度，所以阅历丰富的校长能一眼看这条裙子是属于白芸的角色的。

“啊……我……”舞伴小姐脑子已经当机，过了会儿才继续结结巴巴地说话，“我不知道，白芸要演独舞……”

舞伴小姐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明白芸已经被林老师流放了呀，平时就在旁边教室一个人练，林老师连管都不管她！

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机会表演独舞呢？

“她想把借白芸的演出服看看。”尤金趁舞伴小姐恍惚的时候，把白芸的裙子从她的手里抽了出来，上下左右看了看，“嗳，有朵纱花坏了，不应该啊，明明刚才在白芸手里还好好的。”

“我……不是故意的。”舞伴小姐回过神来，颤声说话。

“你是怎么回事？老师应该教过你很多次了吧？”邹校长看看裙子，然后望向舞伴小姐，声音里不由多加了几分怒气，“上台前一定一定不要乱动别人的演出服演出道具，要不然出了事是要你负责的！你是纯粹手欠还是诚心想白芸出丑损害我们学校的名声？”

“不，我不是故意的……”舞伴小姐的眼睛慢慢就红了。

“倒是被林老师说对了，精英班里的确有平庸之辈。”邹校长深深吸气，闭了闭眼，“倒幸好现在只是艺术节而已。我会去和林老师说，这次你就别上台了，好好长长记性。”

邹校长说完就踏着她的中跟鞋雷厉风行地走了。

服装室一时安静地像是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舞伴小姐抽噎了一声，用一双含着泪的眼睛，乞求似的看向尤金：“学长……”

“我觉得你好像一直搞错了一件事，”尤金望着舞伴小姐，忽然绽放出无比绚烂的笑容，“我不违抗林首席的安排，但这不是说，我很喜欢。我对苏维遗弃的东西，不感兴趣。”

然后白芸就看到舞伴小姐原本就十分苍白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了。

“不，苏维学长没有遗弃我，我们之间，配合得很好……”舞伴小姐颤声说话，“他主要是不喜欢精英班里的排练……总是缺席，我们才没继续搭档的！”

“哦？你大概不知道那天你哭着跑出去后发生了什么吧？”拥有天使容颜的混血小王子露出恶魔一样的笑容，洁白的牙齿闪闪发亮，“苏维问默默可不可以把白芸让给他，被默默拒绝了。如果你们真的配合的好的话，苏维没必要这样吧？”

白芸默然。鉴于苏维前一个舞伴得了抑郁症，所以精英班的大家，都害怕舞伴小姐出事，一直瞒着舞伴小姐那天发生的事情。

也是没想到，她自己作死让尤金把事情说出来了。

舞伴小姐再也承受不住，哭着跑了出去。

尤金头也不抬，看着手里的tutu裙，徐徐皱起眉头。白芸走过去，发现确实有一朵繁复精美的纱花因为舞伴小姐的争抢坏掉了。

去掉纱花的话，整条裙子的美丽程度都会下降一个档次，但是让白芸难过的不止如此。

这花还是王奶奶叠的，技巧极高，白芸都不会。而这朵花，也代表了王奶奶的期盼。

但是事已至此，只能接受现实。

白芸深深吸气，努力平复心情，把坏掉的花拆了下来。

“小白，看。”

就在她拆花的时候，尤金喊了她一声。她抬头，发现尤金从一边的废弃纱布里取了一小块，灵巧地叠了一朵花出来。

“你怎么做到的！”白芸惊了。

“看一看就会了啊。”尤金回答得十分自然。

倒是没有想到尤金的学习能力还能用在这个地方。白芸顺势把坏掉的纱花递给尤金。尤金十分娴熟地叠好，于是白芸把花再次缝到了裙子上。

有惊无险的一波经历后，她的水泽仙女裙恢复了它的美貌，仙气飘飘，真是万幸。

“谢谢你，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白芸真诚地向尤金道谢。

“没事的，而且可能我不在你的花还不会坏呢。”尤金望着白芸微笑，“所以你是艺术节的隐藏boss？真人不露相哈，藏得挺深的呢。”

“我也不想的。”白芸苦笑。

距离演出也没几个小时了，她邀请尤金和她一起去精英班常用的教室进行最终排练。

“我在这儿帮你看着衣服，你去看排练吧。”尤金顿了顿，“我一个人静静，舞台上的状态会好一些。”说完他垂下头，神情看起来有些疲惫。

白芸倒是知道因为身体的原因，尤金在上台前总是状况频发。走秀那次的好状态，对他本人来说十分罕见。

“那好，麻烦了。”白芸点点头，独自前往教室。

“你脑子呢！”

还没到教室门口，白芸就听到林风淡在里边骂人。

她风风火火地冲进教室，来到林风淡身边。身为编舞，最近她一直都这样站在林风淡身边，看精英班的大家练团体舞。

大概是表演临近的缘故，林风淡装都懒得装了，在大家面前也不笑了，一副杀气腾腾气场全开的样子。

“都说了四位转后直接跑，你给我加个点地干什么？你是不是有病？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给我错！”林风淡对着江药就是一顿输出。

白芸都不敢看江药的憋屈脸。她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舞伴小姐果然不在，她的位置被替补顶上了。

节目通常会备一到两个替补，这些替补会学习所有上台演员的动作，以应付意外。

练完一遍，林风淡让大家休息，于是白芸有机会和林风淡说些有的没的。

“江药每次排练都会错动作，但是都能自己圆回来，其实我觉得还好。”白芸忍不住为可怜的江药说话。

“你当我仅仅是在骂他啊？我是在让你长记性！”林风淡拿一双泛红的眼睛看着白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编舞就是要让演员的每个动作都按照自己的要求做，这里让让那里让让，你就等着被演员欺负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