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徒的事,我完全不知道。”白芸有些茫然。

“啊……”邹校长颇为感慨地发出一声绵长的语气词，“最近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

“前辈！”就在这时，林风淡从远处跑了过来，看白芸又看看邹校长,一时没有说话。

“来得正好。我刚在问她收徒的事。”邹校忧心忡忡地看着林风淡。

“唔……我本想等您答应后再告诉白芸的。”林风淡一脸期待地望着邹校长,“就像我之前跟您说的,白芸已经有了个人风格,让她和一群没有风格的学生一起上变奏课,不仅别的学生和她都会受到负面影响,而且精英班上的进度也会大打折扣。我的建议是，您再给我个教室,精英班上课的时候就让白芸去那间教室练,然后我每周抽三天时间带白芸去我住的地方接受一对一指导，以师徒的方式。嗯……我会教她一些我认为能巩固她个人风格的东西。”

白芸眼看着邹校长深深吸气，又徐徐吐气,一脸很艰难的样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她问。

“我看没有。”林风淡双手环胸,抿一抿唇,“或者你愿意看着白芸在精英班里被进度远慢于她的人拖成平庸之辈。”

“我觉得我们的精英班已经很强了,你竟然觉得他们在白芸面前都是……”邹校长不再说下去，她摇摇头,再次看向林风淡,“你想收她做徒弟，只是因为她有个人风格？”

“不仅仅是这样。走秀的时候,我就看好她了。没想到她进步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还要快。”林风淡继续用盛满期盼的话语说话，“那您是答应了吗？”

“你不知道你在要求什么。”邹校长苦恼地抚额，“以前学校可没有发生过舞团首席来挑徒弟这种事。这事太……特别了。其他学生的家长知道了会有意见，觉得你这么做不公开,不透明，凭什么只选她不选别人，可能就会闹起来。”

“那就瞒着呀，能瞒一天是一天。”林风淡用轻快的语调说话，“还要什么比培养出金奖得主重要？”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邹校长看白芸一眼，眼中藏着若有若无的担忧，“我也担心你会把白芸培养成第二个苏维。苏维得了奖后就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他太过锋利，太过张狂了，这种性格，会给他以及身边人都招至灾难。”

“前辈，我会希望白芸超过苏维。”林风淡毫不畏怯地向邹校长迈出一步，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天赋是一把剑，它能令舞者征战四方，而太快的剑，毫无疑问也会伤害到身边的人。但我不会因为剑会伤人，就放弃磨亮这把剑。剑本身，是没有错的。”

邹校长和林风淡彼此凝视，陷入僵持。

“你说了这么多，还没问过白芸本人的意见呢。”半晌，邹校长转头望向白芸，“白芸，你愿意接受林老师的指点吗？一辈子的那种。”

“一……辈子？”白芸有些恍惚。

“不同于其他同学，在精英班结束后你们的师徒关系想必会继续存续。”邹校长淡然说话，“你可以选择在功成名就之后报答你这位师父，当然，一切看你。”

“我不需要报答。”林风淡对白芸露出轻快的笑容，“看着亲手打磨的剑展现在世界舞台上，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白芸默然望着林风淡。虽然林风淡这人做事风格让她很想吐槽，但她不会忘记，他是南芭舞团的首席，世界排名第56，美国杰克逊芭蕾比赛的金奖获得者。

与他的排名相比，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愿意，成为林老师的徒弟。”她望着校长，坚定地说话。

白芸再次想到前世的诸多细节。

前世她因为生病，胖了很多。偶尔在不经意间，她跟后来背弃她的丈夫说起年幼时习舞的事，丈夫立刻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说你这个身材，怎么可能跳舞。

但是前世的林风淡，他看到她第一眼时，就发现她曾经学过舞蹈，并责问她为什么放弃。

林风淡曾经是她的心理阴影，那也是因为，他敏锐的目光能捕捉到很多东西。他之所以能伤害她，也是因为他了解她。

“好吧，收徒的事，我答应了。”邹校长轻叹一声。

林风淡发出一声小声的欢呼。

“林老师，你自己小心点，和学生打架的事，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邹校长看一眼林风淡耷拉下去的脑袋，“收徒也是你自己提出的。如果有学生或是家长因为你开小灶的事来闹，你就等着被收拾吧。到时我可不再帮你压了。”

林风淡一边用力点头一边“嗯嗯嗯嗯”，又是一副柔软乖顺的模样。

“那么，明年精英班，我是不是要找别人了？”邹校长忽然想到什么，问道。

林风淡有些愧疚地点头：“明年我要回舞团了，恐怕顾不过来。不过白芸我会一直带下去的，只要她愿意。”

“那好，”邹校长在迈步离开，意味深长地看白芸一眼，“我就在这儿看着你们的摘金之旅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

一时原地只剩下白芸和林风淡。

天一点点亮了起来。熹微的晨光照射下来，校园里一片生机勃勃，万物似都充满希望。

白芸仰头注视着美丽的蓝天。曾经挤压在内心多日的不安已经烟消云散，希望充满了她的胸膛。

“抱歉，之前都没和你打过招呼，我也是想等事情都确定后再说的。”林风淡对白芸露出柔和的笑容。

“那我以后……还是喊您林老师？”

“还是叫林老师吧。”林风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毕竟不能让别人知道。”

“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您会选我。”白芸轻声说话，“为什么，不选苏维呢。”

“苏维的个人风格很稳定，不像你，才刚开始。我的帮助对他来说作用不大，而且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特训，而是休息。”林风淡对白芸眨眨眼睛，“他答应我会好好休息，所以我才把江药放进班里的。”

“你那么说……感觉江药像是人质？”白芸愕然一惊。

“谁知道呢。”林风淡眯起眼睛露出略显狡黠的笑容，仿佛世间之事都逃不过他的掌控。

就这样，白芸又度过平平无奇的两天。其他同学在精英班上训练时，她就在另一个教室自己练自己的。大家也能感觉出白芸是被特别对待了，询问起来，白芸就说自己不适合和集体一起练习，倒也能搪塞过去。

一天傍晚，林风淡开车把白芸带去自己的家里，开始一对一特训。

这不是白芸第一次见到林风淡的大房子，但是还是有些被震撼到。

现在的林风淡还是和前世的一样，不擅长打理家务，绷带膏药扔的到处都是，酒和药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有些呛人。

林风淡领着白芸来到客厅旁一片红色的幕布前。拉开幕布竟是别有洞天，一方小小的舞台出现在白芸面前。

“看出和学校的舞台有什么差别了吗？”林风淡站在白芸身边比划了一下，“这是斜台。欧洲有些舞台有一定的倾斜角度。我还不是首席的时候，曾和舞团同事一起去国外表演。那时的主演彩排时就很不适应斜台，直接把脚擦伤了。我没有条件让所有学生都适应斜台，但可以让你感受一下。舞台不大，主要是熟悉一下感觉。你换上鞋跳水泽仙女试试吧。”

水泽仙女，是舞剧《堂吉诃德》中的人物，出现在主角堂吉诃德的梦境中，是理想与美的化身。她诞生自清泉，栖居在芳草莲树中。

她同时也是芭蕾精神的完美诠释，高贵，美丽，轻盈。独舞末尾的八圈意大利转是这个角色的难点所在，只有极优秀的舞者，才能将其做好。

但是白芸已经在精英班上跳了很久的水泽仙女了，她好想换个口味。

“国际比赛的决赛形式，通常是表演一个古典舞变奏外加一个现代舞剧目。或者两个古典舞变奏。我们先把其中一个古典舞变奏，然后再看别的。”林风淡像是看出了白芸的烦闷，这样说话，“如果你不想过早透支自己的身体进团后早早退役，就听我的。而且你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改进。”

白芸于是乖乖换上她的舞鞋。她一抬头，发现林风淡刚冰箱里拿出一瓶酒，不由怔住。

“来吧，跳跳看。”林风淡拿着酒瓶坐到舞台对面的沙发上，娴熟地用开瓶器撬开瓶盖。

白芸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此时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的林风淡，比学校里那个时常温柔微笑的样子严厉了很多。

他更接近前世的样子，也更接近，他真实的样子。

白芸在斜台上试了几次，总算把一整段变奏全部跳了下来。

“你的转圈还想再多练练。”林风淡拿着酒瓶对白芸说话，“芭蕾不是单纯的体育竞技，你需要展示艺术的美感，并准确地传达给观众。你如果表现的很轻松，一下就转过去了，观众的感觉就是，哇好厉害，下一个。这样不行，你需要转的慢一点，让观众享受你转的每一刻。在学会快速转圈后就要学会控制转速，不要让转圈控制你，而是要去控制转圈。”

白芸一边思考林风淡的话，一边点头。

“还有，你跳跃的感觉太有力量感了。”林风淡用淡漠的嗓音继续说话。

“这样不好吗？”白芸登时有些不服。

“苏维确实是这么跳的，仿佛奥林匹斯山上的神要跃向苍穹击碎星辰，但是你不可以。我不反对你蹦的高，但同时要兼顾音乐。你觉得在这首优雅的曲子里徒手碎星辰是可以的吗？”

白芸的心情有些微妙。她引以为豪的转和跳都被提出了修改意见。而这些意见，她过去确实没听过。

在感到沮丧的同时，她也感到内心充满了希望。好像，知道该向哪里努力了。

“别把一对一指导当做过家家，我们还要很多事要做。”林风淡喝一口酒，放下酒瓶，“我去拿几本书，你再练一下。”

白芸默然点头。她继续在斜台上迈步，立起足尖，抬起动力腿。

但是她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视线，总会下意识地看向林风淡放在茶几上的那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