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你真应该好好练，天赋是不能吃一辈子的。”李言默习惯性忽视掉黄雀乱七八糟的话，十分严肃地叮嘱。

“烦死了，你是我妈吗，管好你自己吧。”

黄雀的话把李言默砸懵了，偌大的教室里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白芸，这位妈妈就交给你了，但愿你受得住。”黄雀神情如常地看一眼白芸，然后扭头就走了。

白芸定了定神，偷偷瞥了李言默一眼。就看这位五年级班长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十分精彩。

李言默觉察到白芸的视线，看了她几眼，忽然发现她的面色有些过于苍白。

“白芸怎么了？”他转头问张萌萌。

“脚受伤了。”张萌萌老老实实地说话。她说完才反应过来，立刻一拍脑门向医务室跑去，“我去拿包扎用品！”然后人一下子没影了。

一时间舞蹈教室只剩下白芸和李言默。

白芸默默坐在地上，喘息着恢复体力。李言默看了她一会儿，才低声说话：“对不起。第一次见你时，态度有一点差。”

“我都要忘了，你才想起要道歉。”白芸有些错愕。她本以为李言默也早就忘了这事了，没想到，他还记得。

“以前……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李言默的声音更低了，白白的耳朵尖有些泛红。

“嗯。”白芸双手向后撑住身体，露出淡淡的笑容，“没事的，谁还没个心情不好的时候。”

李言默向白芸走近一步，用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听闻教室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拿来了！”张萌萌奔进教室，如初生的牛犊一样一下冲到白芸面前。

白芸道了谢，从张萌萌手里接过酒精和棉花，脱了鞋开始为伤口消毒。果不出她所料，原本凝固的伤口，又再次破皮流血了。不过她觉得一切都值得。

她一动手，就听身边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她抬头，发现张萌萌和李言默都在旁看着她，一副揪心模样。

白芸忽然觉得黄雀说的没错。她觉得此时她就被两位妈妈注视着，一个男妈妈，一个女妈妈。

“你俩该干嘛干嘛，我就是消毒包扎，不是动大手术。”白芸忍不住这样说道。

可那俩人还是一脸揪心地看着她。

“要不你来。”白芸把沾着酒精的棉签递到李言默面前。

李言默默然接过，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为白芸消毒。

白芸静静地注视着李言默，有些艰难地咬着指甲。

她倒是没觉得让人处理伤口有什么。练习和上课时女生男生足部受伤那是家常便饭，身为班长，她需要帮忙处理。自然，她也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时间紧迫她也不会在意帮忙的到底是男是女。

问题在于，李言默太仔细了。他小心照料过她伤口的每一寸。这种感觉如同被蚂蚁啃噬一样。哪怕是很能忍痛的白芸，也有些受不了了。

她痛的恨不能脚趾抠地，只可惜，她的脚在别人手里。

她记得前世，李言默偶尔旧伤复发实在忍无可忍，会趴在地上要她帮他贴膏药。

这一世，他们的位置似乎对调了。她想着想着不由露出微笑，但下一秒她立刻因为疼痛而收起笑容。

“你在精英班里是什么感觉。”白芸忍不住开启一个话题转移自己注意力。

“还好，很多同班熟人，感觉和平时上课没太大差别。”李言默一口气地给白芸的脚趾贴上三四个创可贴，白芸已然感觉不到脚的存在。

白芸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从包的严严实实地脚上移开，“我猜你在精英班一定学到很多，包括林首席引以为豪的急救技术。”

“是吗。”李言默淡淡地笑了一下，看起来是很开心的样子。

白芸有些诧异。

眼前的这个李言默，倒是和前世照顾她的团长有些相似了。

不再是那个，喊她滚远点的愤怒少年了。

男孩的成长，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吧。

她好想拍拍他的头告诉他，以后她也会照顾他的，但又觉得现在说这些没意义。

反正，只要活着就一定有机会。

攻克了一大难关后，白芸马不停蹄地向前奔跑。

杀不死她的，会令她变得更强大。而曾经她怎么都跳不好的高难度动作，终将成为她的看家本领。

精英班上，白芸轻轻松展示十二圈连续意大利转。高难度连转是技艺和体力的双重挑战，除了白芸，精英班上没有人能做到这个程度。

所有精英班的同学都不由自主地为白芸鼓起掌来。

“如果以后每次当老师时都能遇到白芸这样的学生，我立刻转行。”林风淡也毫不吝啬他的夸赞，“好棒啊，我好久没见过那么有天赋的舞者了。”

“可是林老师，其他人，尤其是苏维和尤金，他们也很有天赋啊。”一位有些不服的学生开口说话。

“诚然，你们每个人都很有天赋，有些人的天赋甚至比我都高。”林风淡带着微笑说话，“但是天赋是复杂而繁多的，在众多天赋中，我最看中的是热爱。只有热爱，才能令一个刚经历巨大悲痛或是负伤在身的舞者凭借钢铁一般的意志，站在舞台上完成令他自己满意的表演。”

或许是因为林风淡庄严的措辞，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精英班上的同学纷纷陷入沉默，不再说话。

“你们有没有想过毕业后会是怎样一副景象？没有人再监督你们练习，没有人再逼着你们保持身材，定时进行考核。我曾遇到过一个条件很好的学生，他一毕业就开始胡吃好喝，以为自己这样偶尔做一次不要紧，结果刹不住车吃成胖子，哪个舞团都没要他。只有热爱和信念……才能支撑着你们赢到最后。”林风淡定了定神，望着垂头不语的学生们挠挠脸露出无奈的苦笑，“啊，我说的好像太远了。可能是白芸身上的气息感染到我了吧，我有些上头。”

林风淡停下后见一班学生依然静默不语，有些尴尬地挠挠鼻子：“我的话是不是真的有些奇怪？”

“没有。”苏维摇摇头，率先出声，“林老师说的对。”他说完，便激烈地鼓起掌来。

一班人也跟着鼓起掌来，掌声一波高过一波。

“小白最棒。”尤金望向白芸，露出灿烂如阳光的笑容。不少人也纷纷将憧憬的视线投射到白芸身上。

白芸默默低下头，有些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目光。

精英班的课程继续。等大家的基本功都没有问题后，林风淡开始带领大家练习变奏。

“相信你们之前也接触过变奏。舞剧里常有各种各样的角色，而这些角色，都有属于自己的乐段。这样的角色音乐，在舞剧里就叫变奏。例如《天鹅湖》的白天鹅变奏，《胡桃夹子》里的糖果仙子变奏等。知名古典舞剧的独舞或双人舞变奏，是国际芭蕾大赛的常规项目。”林风淡耐心对一班学生科普，“但是，同样一段变奏，从古至今拥有诸多不同的编舞版本，因此也就拥有不同的难度系数。一段变奏因为编舞的不同可以将难度简单粗暴地分为基础，进阶，高级。诚然，难度越高的变奏，所包含的高难度动作就越多，完成就越困难。我会把三个难度的热门变奏视频发给你们。男女独舞，双人舞，各八个变奏。这段时间你们按照自己的能力先练练看，看自己能跳什么难度的变奏，然后我再帮你们做提升，敲定比赛曲目。”

于是这些天，精英班中的学生更加刻苦地练习起来。而他们所有人的水平，也就逐渐展现了出来。

李言默每天都在努力练习，但他似乎缺少了一些天赋，只能跳基础变奏。尤金陆子岚能挑战进阶难度，黄雀和苏维则是毫无疑问的高级选手。至于白芸，自从她练会意大利转后，就没再遇到过什么困难。她能轻松挑战高难度的独舞变奏。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敢轻易放松下来。每次精英班特训结束后，她都会留下来进行复盘。同样每节课后都会留下来的还有苏维，一个似乎永远不知道疲倦的跳舞疯批。

大概是因为尊敬林风淡，习惯逃课的苏维从来没有逃过精英班。不过他作死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白芸留下来练变奏，他则自己跳随性而起的舞蹈。

白芸注意到苏维特别擅长的动作除了空转之外，还有侧身旋剪腿跳——一个中国舞里的高难度动作。

这个动作不但需要舞者拥有强劲的腿部力量，还需要拥有强大的腰腹力量，这样才能在空中转腿的同时扭转上身。

他不仅仅擅长芭蕾。好像世界上所有需要腿上功夫的技艺，他都能融会贯通。

深夜的时候，苏维在空旷的教室里从一个角落跳到令一个角落，来回飞奔，如同健美的羚羊。

跳到兴头时，他会把衣服脱掉，露出健美的肌肉。他如同是一座会跳舞的雕塑，长腿健壮有力，腰臀比令人惊艳。这样的身材和技艺当然会引来围观。然而小学弟小学妹的围观，对从入校开始就拥有姐姐粉的苏维来说简直不足为奇。他根本就不会因为别人的目光而感到尴尬抑或烦闷。

苏维肆无忌惮的跳跃很能感染人。白芸也见样学样也跟着跳起来。但是她把握不好侧身旋剪腿跳，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苏维看了，忍不住露出笑容。“你这是干嘛。女舞者得奖主要靠转，而你也转的很漂亮。”苏维走过来伸手给白芸，把白芸从地上拉起来，“把跳跃让给我们男舞者吧，不然我们还跳什么。”

“我不。”白芸目不转睛地看着苏维，眼中燃烧着炽烈的火，“你可以教我跳跃吗？”

苏维忍不住失笑，拧开了自己的水杯：“你是想拿世界第一吗？”

他喝完水，发现白芸依然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执拗的目光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也是，我早该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他静默许久，轻声感慨。

“你呢，你不想成为世界……前几的舞者吗？”白芸问。

“我想。”苏维毫不犹豫地点头，“但我不是那么执着。就算不行，也没什么。这一路上，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经验丰富的前辈，刻苦努力的新人……我也会觉得很快乐。”

苏维微微眯起眼睛，他的双眸和他那张浸满汗水的面庞，都闪烁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光。

这一刻白芸忽然想明白为什么她看到苏维时总是那么不服气了。

不仅仅是因为他技艺卓绝，也是因为，他拥有她注定无法得到的生活。

她一直在盯着她的目标，她的终点。不到终点，她就无法快乐。而苏维，他一直在在享受前往终点的旅程。

“你怎么总绷着一根弦，这样会断的。”苏维轻轻拍拍白芸的肩膀，“哪天和我去玩跳舞机吧。”

“再说吧。”白芸垂下眼，淡淡说话。

她没有办法成为苏维，没有办法拥有苏维的生活。

既是这样，那她也不会奢望什么。她要卯足了力气，向她的未来飞奔。她相信努力一定会有回报。

过去半个月后，林风淡在精英班召集众人，让大家逐一汇报变奏练习情况。

“我能跳《吉赛尔》独舞变奏，高级难度。”黄雀说话。

“《海盗》阿里变奏，基础难度。”李言默说话。

“我能跳《天鹅湖》王子变奏，进阶难度。”尤金说话。

林风淡笑着点点头，然后走到白芸面前。白芸咬了会儿指甲，有些犹豫。“您发给我们的那些女独舞变奏，我都会跳了。”白芸终是轻声汇报，“高级难度。”

话音刚落，她就听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半个月时间，不少人才好不容易才练完一个变奏。不想白芸已经拿下八个高难度变奏。

他们只是没有办法想象，天才的上限。

“我也一样。”站在白芸身边的苏维淡然说话，“不过是男独舞。”

周围的抽气更响了。

“有趣。”林风淡看着白芸和苏维，不由笑了笑，“你们俩私下里应该没少较劲吧。”

白芸和苏维都没吱声。

林风淡收起笑意，轻轻拍了拍手：“好了，现在一个个跳给我看，没问题的话，就进行下一阶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