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芸不喜欢眼下这种踟蹰不前的状态。

不该这样的,明明连校门都没出，就要失败了吗？成为知名舞者，制霸舞坛的目标,这么看来就是个笑话。

白芸都没有心情吃饭，匆匆吃几口就离开了。晚上的特训结束,她留在练功房继续练习她一直练不好的,高难度的意大利转。

她知道自己已经钻进了怪圈。或许是时候停下来好好反省，这比一味练习有用的多。但是，她就是无法说服自己停下来。

张萌萌有些担心，跟着白芸来到练功房。她在一旁一边做把杆练习，一边看着白芸练转。

意大利转需要舞者主力腿立足尖的同时抬高动力腿至竖一字马的状态，然后舞者保持主力腿立足尖，身子旋转,同时动力腿往后做90°的attitue（鹤立式舞姿）。

任何需要单腿长时间立足尖的动作难度系数都不低,而意大利转还融入了旋转以及动力腿变换的难点。没有足够的肌肉和技艺，这个动作根本无法做好。

白芸练了几次，每次都是转到一半时,动力腿就掉了下来，无法一直稳在空中。她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也曾请教过林风淡和徐芳老师，他们都让她不要急慢慢练。她是插班生,能立刻跟上舞校进度已经很不错了。至于精英班可以慢慢来,可能就是身体还需要适应。

她无计可施，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狂怒。

她不想好不容易加入精英班却给高年级的学长学姐当陪跑。她带着这股狂怒舞蹈，不知不觉已经浑身是汗，精疲力竭。她不得不停下来。

她坐在地上，脱下足尖鞋。主力腿所穿的足尖鞋内，用来保护脚趾的棉花都已经被鲜血浸透,殷红一片。

“白芸，你还是不要练了吧。”张萌萌看不下去，忍不住这样说。一般来说，女舞者的足部皮肤在经过最初的练习后，就已然有了一定的耐受能力，不再容易破损。

破皮流血说明练习的强度已然远远超过身体的负荷。

“我也练不好足尖转，但是我决定放过自己了。毕竟我们要跳一辈子，不必急于这一时，你说对吧？”张萌萌这样对白芸说话。

“也不是。”白芸重重喘息一口气，闭了闭眼睛，“我要是跳不好，只能跳到二十八岁。”

“啊……啊？”张萌萌发出了迷惑的声音。她不懂白芸的意思，但是很了解白芸不服输的性子。

其实张萌萌也不喜欢认输，但是自打进入舞校后，她逐渐清楚了自己的上限在哪里。她明白有些人她是注定追不上的，于是便也不会去硬拼。

可是白芸不一样。

白芸给张萌萌的感觉是，她好像时刻在想着，怎么挑战人类的极限。

没有人能阻止白芸。

“那你等等，我去医务室拿冰袋给你敷一敷。”张萌萌用敬畏的眼神打量了白芸一番，就打算离去。

“不用了，就是流点血。”白芸立刻阻止了她，“你自己练吧，别管我，我在这晾晾。”

“这是在干什么呢？”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白芸抬头一看，是黄雀。

黄雀穿着足尖鞋走过来。她在连体衣外披着外套，鬓角干净没有一丝汗渍。她也和白芸一样，在不久前刚结束了今天的精英班特训。不过显然她没怎么好好练。

“学姐……您有什么事吗？”张萌萌感觉到一丝不祥，于是一脸戒备地问话。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学妹了么。”黄雀见白芸一直坐在地上无动于衷，便露出一个略带挑衅意味的笑容，“我太无聊了，不如你来跳给我看看吧。”

白芸瞥了黄雀一眼，一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干什么就坐着，不肯跳给我看啊？”黄雀站到白芸面前，俯视着她。

“你没看见嘛？白芸受伤了。”张萌萌瞪大眼睛说话。

黄雀不由发出一声嗤笑：“流这点血也算受伤，那明天你们就可以因为得脚气请假不上学了。”

“不是……”

张萌萌急了，嘴也跟着笨了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帮白芸拒绝黄雀的无理要求。而且，舞校默认低年级就要尊敬高年级，哪怕是面对来自高年级的挑衅，也不能说太无理的话。

“站起来啊，和我跳舞时，你不是挺狂的吗。”黄雀没理会在旁干着急的张萌萌，一直盯着白芸说话。

张萌萌眨巴着一双不安的大眼睛暗暗猜测黄雀这次来，估计就是来找白芸的茬的。黄雀一定没少在精英班上给白芸使绊子。

白芸明明是四年级的老大。她已经那么厉害了，从小镇开始一路过关斩将以插班生的身份杀进精英班，可为什么还要被高年级欺负？张萌萌很为她感到不平。

白芸拿新的棉花夹在脚趾间做好防护措施，然后再次穿上足尖鞋。她一抬头，却发现张萌萌正拦在她和黄雀之间，一脸像是要与对方同归于尽的神情。

“你这是干嘛？”白芸迷惑地问。

“白芸，你别管我，你先走……”张萌萌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愕然望向白芸已经穿好的足尖鞋，“你真打算跳？”

“不然呢。”白芸活动一下脚腕，对张萌萌露出淡然的笑容：“无论有没有人在，我都是要继续练的。”

张萌萌抿唇看着她，没有说话。

白芸深深吸气，准备好后，旁若无人地练习起来。

她开始进行动作拆解。拆动作练习，是攻克高难度动作的有效办法之一，即是把一个动作分解成便于做到的几个小动作。可以是把上身动作和腿部动作分开，也可以是把主力腿动作和动力腿动作分开。

白芸先立起足尖，伸腿。做完之后，再立足尖，旋转。如此反复，却依然做不好旋转的部分。

“你别分解动作，做个完整的看看。”就在这时，一直不说话的黄雀忽然出声。

自始至终，张萌萌都在旁提心吊胆地看着，生怕一个不注意白芸会出大事。

白芸顿了顿，做了个完整的意大利转，果不其然失败了。

黄雀沉默许久，才开口：“我大概明白了。”

白芸和张萌萌一齐将迷惑的视线投向黄雀。

黄雀淡然说话：“你跳不好是意大利转，是因为你打心眼里不认可这个动作。”

“这怎么可能。”张萌萌忍不住开口，“白芸练习意大利转好久了，她要是不认可，怎么可能练那么久！”

“你的动力腿总是提前掉下来，是因为把握不准重心。而你之所以把握不准重心，是因为你发自内心觉得，这个动作不该就此结束。”黄雀迈近一步，望着白芸的眼睛说话，“我的建议是，连做两个意大利转试试。一直转圈的感觉和只做单圈是不一样的。”

白芸微微一怔。练习连转，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个破局的方法！

“可是白芸已经受伤了。意大利转本来就是高强度动作，你还要她一连做两个，不是在难为人？”张萌萌忍不住出声。

她生气极了，但是黄雀却懒得反驳，只是眯起眼睛，露出慵懒的笑容，望着白芸。

而白芸陷入沉思。

芭蕾舞坛的确有那么一些大佬，他们做不好简单动作，但能轻松驾驭高难度动作。

一个圈转不好看，但连转却行云流水的大佬也是有的。

那样的大佬总是在舞台上做各种其他舞者无法做成的高难度姿势，被批评家说是不顾舞剧整体，故意炫技。可他们，可能只是做不好简单动作而已。

众做周知，人是不会飞的，但就是有些大佬，一出生就会飞。

她会是这样的大佬吗？

白芸认真想了想，决定按照黄雀说的做。

她咬牙一连做了两个意大利转，因为主力腿实在撑不住不得不停下来。但她发现她的动力腿没再在转圈时掉下来。

“已经比之前好了，再来。”黄雀显然也发现了她的进步，声音都更加明快了些。

破皮的地方，因为浸染了汗水，传来阵阵刺痛。但是巨大的欣喜以及强烈的期待令这痛苦不值一提。

白芸再次立起足尖，开始旋转。

漫长而艰苦的练习，的确令她掌握了些许门道。比如她发现旋转比起长跑，更像是游泳。

旋转的状态，与在平地上行动的状态是不一样的，需要保持平衡，调整呼吸，令身体保持最佳状态，与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

呼气，吐气，呼气，吐气。

没什么可担心的，把腿上的动作交给肌肉记忆。而脑袋的作用，则是控制手臂和平衡。

眨眼间，她轻轻松松完成了五个意大利转。

她转的实在太多了，停下来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视野也是模糊一片。

她做到了。

因为体力的透支，她剧烈喘息着。她隐约听到一阵有些刺耳的声响，定了定神，才发现那是张萌萌在鼓掌。

她定睛一看，发现张萌萌眼含热泪，竟然是比她自己都激动。

白芸忍不住露出微笑，走过去用力抱住张萌萌。“呜呜呜，白芸，你太棒了。”张萌萌在白芸的怀里哽咽了一下，“你是我的偶像。”

“嗯，是还不错。”黄雀点了点头，眼里闪烁着欣慰的光。

白芸望向黄雀，露出感激的笑容。

有些时候，最了解对手的就只有对手。

白芸刚想跟黄雀说话，就在注意到门口站着一个人。是李言默。

他静静地望着她，漆黑的眼中，闪烁着惊艳的光。

她不由一怔。也不知道他立在那儿多久了。

又过去几秒，李言默迈着大步走了过来，蹙着眉，一副生气模样。

白芸有些无奈。印象中，李言默不是在生气，就是在生气的路上。他能平安活到成年，还真是不容易。

“你在干什么？”李言默质问黄雀。

白芸盘腿坐在边上，打开水壶喝水。似乎没有她的事，她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我在指导学妹啊。”黄雀回答得很是理所当然。

“你自己不练，反而来指点学妹？”李言默的眼中划过一丝诧异，“她跳那么好，也需要你来指点？”

白芸一个没忍住，把刚喝进嘴的水喷了出来。

“行啊李言默，才几天的功夫啊，你就已经是白芸的人了。”黄雀轻笑一声，悠哉悠哉地说话。

白芸呛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