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青兄,近来可好啊?李中堂大人对你可谓是器重厚爱有加,这让我等众同僚都羡叹不已哪!”卫汝贵打趣道(叶志超字曙青)。
叶志超哈哈一笑,仕途的青云直上让他整个人容光焕发:“卫大人说笑啦!都是为朝廷和皇上分忧,谈何器重厚爱呀?这次奉李中堂大人命令,我特地押送十挺仿西洋兵器的赛电枪和十门格林炮及十万炮弹前来助战!这赛电枪和格林炮都是西洋利器!李中堂大人可是用心良苦哪!对诸位大获全胜,也是满怀信心。”
卫汝贵大喜:“那真是太好了!中堂大人如此关切我军此时剿匪战事,那我等自然也不敢尸位素餐,一定会大获全胜、一扫川匪!以报中堂大人之恩典!”
“好!那真是太好了!”叶志超神采奕奕,“对了!目前我军战事已进展至何地步?”
“目前我军已经进发至白帝山,攻取白帝山继而就可拿下白帝镇及白帝城,白帝城攻克后,夔门唾手可得。我军再逆江而上,拔除永安永乐二镇后,即可长驱直入,直向成都!”
叶志超很感兴趣地道:“白帝山虽然不是什么险山峭壁,但急切间也确实很难拿下呀!”
卫汝贵不以为然道:“区区数丈小山,岂能阻挡我大军?不过,盘踞白帝山的汉匪倒也是舍死用命,加上地形不利,确实有点困难。”
叶志超微微一笑:“志超不才,倒有一计可破白帝山贼军。”
卫汝贵、刘坤一等人纷纷惊奇道:“愿听曙青兄妙招。”
叶志超笑道:“既然这白帝山只是一座十丈小山,山上又汉匪攒集,何不在山脚下挖掘隧道直通山心地底?继而埋设西洋炸药数十箱,点火引爆后,山头和汉匪岂不皆化为乌有?”
卫汝贵、刘坤一等人先是一愣,继而纷纷拍掌喝彩:“妙啊!曙青兄此计,堪称奇谋哪!”
叶志超自谦道:“区区雕虫小技,献丑而已。哦,忘了问,此时正进攻白帝山的是何部?”
卫汝贵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是刘锦棠大人所部。”
叶志超心领神会,一起大笑。
中军大营的门帘被猛地掀开,刘锦棠脸色铁青而入:“卫大人,我部将士无不视死如归、浴血奋战,奈何山势陡峭,贼军兵马亦有万余之众!我部将士死伤累累、苦不堪言!我已三次求援,为何卫大人却无动于衷?难道,卫大人存心想驱赶我部将士送死不成!”言词之中,刘锦棠隐隐已经是咬牙切齿。
卫汝贵连忙道:“刘大人何出此言哪?湘淮军后续部队还未积极完毕,朝廷又催得太紧,你看,李中堂大人都把叶提督给派来催促战事了。本官也无可奈何哪!”卫汝贵望向刘坤一,“岘庄兄,何部已经抵达草堂镇?”(刘坤一字岘庄)
刘坤一道:“滇南项崇周部刚刚抵达。”
卫汝贵道:“那好!就让项崇周部协助刘大人一臂之力。刘大人,朝廷和李中堂都催得紧,还请贵部速战速决哪!”
刘锦棠脸色阴沉如冰,忿忿地转身离去。
卫汝贵再次举杯:“来!我们为叶大人的奇谋再敬一杯!”
与灯红酒绿的湘淮军中军大营呈鲜明对比的,则是白帝山的战事。刘锦棠深知白帝山被汉军防护得犹如铁桶,正面进攻是很难击破的,必须要另辟蹊径。楚军伤亡严重,而刚刚从卫汝贵那里好说歹说要来的一支部队也是十分宝贵的生力军,不能再投入徒增死伤的正面进攻中。反复地研究了白帝山的地形后,刘锦棠命令道:“项管带,你立刻带着你部迂回到汉匪后方,穿过山林地区,再攀登白帝山后方的白虎包,突袭汉匪后方!”
一个体格健壮、皮肤黝黑且穿着全黑色服饰、带着银饰脖圈的中年汉子凛然受命:“明白!”他转过身,对上千名身背弓箭、衣着打扮皆非汉人的士兵们招手道,“弟兄们,出发!”
被刘锦棠称为“项管带”的正是刚刚奉命从滇南地区开来参战的项崇周,而这个精壮汉子并非汉人,而是苗人,其手下的兵卒也尽皆苗族壮丁。此时在中国西南的苗族民众心里,项崇周可谓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这个貌不惊人的苗家汉子,是前几年中法战争中大名鼎鼎的苗家军领袖。清军和法军在越南开战后,清军一溃千里,法军得陇望蜀,很快便把战火烧到了中国云南边境,侵入中国本土后,法军强奸抢劫,无恶不作。由于清军逃得无影无踪,当地各族百姓只能自己组建部队以保家卫国。六年前,云南麻栗坡地区苗族头领马丛头举起义旗,招募青壮年保卫家乡,但不幸被法国人收买的越南浪人刺杀,随后,刚刚二十八岁的的苗族青年项崇周深感西洋鬼子对祖国侵吞掳掠的切肤之痛,继承了师父马丛头的衣钵,在家乡组建以苗族为主,包括瑶族、壮族、傣族、汉族等各民族青年的苗家军,打击法国侵略者,保卫家乡和国土。侵入滇南地区的法军和苗家军的作战中屡战屡败,对项崇周恨之入骨,采取了贿赂、暗杀、离间等方式打击苗家军,但都被项崇周挫败。最终,死伤数百人的法军不得不和苗家军议和,苗家军成功收复了被法军侵占的滇南74平方公里的土地,取得了保家卫国的胜利。在麻栗坡和附近的猛硐地区,苗家军也越来越壮大,人数发展到了一千多人,边防固若金汤,而且生产逐渐恢复、经济繁荣,汉、苗、瑶、壮、傣等各族人民在这里安居乐业,项崇周自然成了滇南地区少数民族公认的首领人物。清王朝在和法国签订议和条约后,很快注意到了这支奇特的部队,授予项崇周“苗族边防团练营管带”的官位。但疑心很重的清廷内部有人也怀疑项崇周试图裂土称王、割据一方,建立苗族王国,再加上法国人暗中挑拨造谣,这更加让清廷疑心大增,甚至暗中命令云贵总督率军将其铲除。为了除掉这支已经尾大不掉且很有影响力的苗家军,这次清廷在剿灭汉军的战役中也特地将项崇周的苗家军从滇南地区调来参战,其目的也很简单,就是将其作为炮灰消耗掉(项崇周的具体资料见百度)。
思想单纯的项崇周和普遍都是直肠子的苗家军士兵们自然想不到清政府借刀杀人的险恶用意,而且他们听清廷官员说“汉匪凶狠残暴,所到之处,除了汉人外,包括苗人等其他少数民族在内的民族统统赶尽杀绝,田地财产全部抢光,男人一律杀掉,女人则抢去给汉匪的头子做小老婆或者送到汉匪军队里充当妓女”,因此苗家军士兵们无不义愤填膺,立刻雄纠纠气昂昂地从滇南地区开向了荆楚战场。
刘锦棠给苗家军的任务看似简单,实际上却很困难,因为白帝山后方的老虎包是全山最为险峭的地方,老虎包地如其名,全是嶙峋怪石和断壁悬崖,而且高达十丈有余,攀爬过程中一失足直接是粉身碎骨。正因为这里极度易守难攻,因此汉军驻军很少。刘锦棠也不是没想到派部队从这里爬上去偷袭汉军后方,但这种苦难对于从小在平原地区长大的汉族士兵来说根本可望不可及。可对于从小在山岭野林里长大的苗族士兵来说,则是得心应手、轻车熟路。攀岩爬山,苗族士兵们可谓是势如飞猿。
想要打汉军一个出其不意,那肯定不能在他们眼皮底下迂回,必须要绕一个很大的圈才能偷偷穿插到老虎包。当清军继续猛攻白帝山以麻痹和吸引汉军注意力的时候,项崇周则带着苗家军士兵们披荆斩棘、翻山越岭,从深山老林里缓缓迂回向老虎包。
尽管山路崎岖坎坷,但苗军士兵们却如履平地,同时说说笑笑。项崇周身先士卒地走在最前面,带着十多名士兵砍伐荆棘灌木,为部队打开道路。跟在他身边的大儿子项国恩一边挥汗如雨一边开玩笑道:“爹,等我们帮助朝廷剿灭了汉匪,你说朝廷会赏赐我们什么呢?会不会封你做大官?”
旁边的二儿子项国云忿忿不平道:“我们又不是满族人,也不是汉族人,即使立了大功也不会有封赏的。爹给朝廷赶跑了法国鬼子,还平定了马关县反贼,也没见朝廷给什么封赏,就给了一个官位和一套官服,银子却一文都没有!真小气!”
三儿子项国明和四儿子项国仁也七嘴八舌说个不停,都说朝廷对咱苗家军太小气。
项崇周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四个儿子,虽然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是师父马丛头牺牲时的遗腹子,但项崇周一直都一视同仁。项崇周认真地道:“咱们苗家人不能像汉人和满人那样贪图富贵,咱们只要能让族人安安生生过日子就好了。既然我们也是大清子民,那么朝廷派我们参加战斗,我们也自当服从命令,怎么能这么多小算盘呢?”
项国恩点头道:“爹,你说的对。听说这次这个汉匪非常凶恶残忍,他们占据四川的时候杀了成千上万我们的苗族百姓,我们一定要为我们惨死在汉匪手中的苗家族人报仇雪恨!”
另一名看上去浑身书生气的青年走过来,对项崇周道:“义父,其实我觉得我们对清廷官员的话也不能太当真,也许他们是在说谎呢?”
说话的人叫项民健,是麻栗坡地区的汉人秀才。项崇周率领苗家军占据麻栗坡抵御法军的时候,由于得不到清廷的支持,只能就地招募人才帮助自己管理当地民生事务。而项民健由于读了很多书,而且粗通汉人的吏治民政管理,因此被项崇周重用,担任了苗家军的同司,相当于文书和半个军师。项民健当初穷困潦倒,感恩于项崇周的慧眼识人,便认项崇周为义父,本名张民健的他也改名为项民健。由于他是读书人,因此项崇周经常听取他的主意。
项崇周望向项民健:“这话怎么讲?他们是朝廷命官呀,怎么会说谎呢?”
项民健笑道:“义父,你还是不了解朝廷。朝廷命官为什么不能撒谎呢?为了欺骗百姓,有时候皇上都会说谎的。义父想想看,如果汉匪真的在四川地区大肆屠杀苗民等少数民族百姓,那肯定会有大批少数民族难民背井离乡,逃难到云贵地区。我们在滇南虽然距离四川很远,但也应该听到风吹草动呀?可我们却从来没有看到从四川逃难来的百姓。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汉匪屠杀苗人等少数民族,这只是清廷官员的一面之词,我们不亲眼看到又怎么能相信呢?另外,清廷难道对我们很好吗?我们在滇南抗击法国人,清军却是望风而逃,甚至连马师父、义父你的三弟(项崇茂)、义父你的侄子(项国能)、土司梅光德大人都被法军给杀死了,我们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朝廷却对我们一毛不拔,兵器、粮饷、人马,都从来没有援助过我们,这说得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