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候诊大厅。

陈茉莉与郑点点交谈，不时地转头向大门外张望。

郑点点：“护士长，女人到了有点岁数的时候，是不是特别注意保养自己？”

陈茉莉：“那要看到了什么样的岁数，如果七老八十了，你说怎么保养？”

郑点点：“你胡说些什么呀！我表姐才三十出头——那天我去表姐家，按完门铃，小不点外甥女来开门，我就问：‘宝宝，你爸爸妈妈呢？’小不点想了想，说：‘我爸爸上班去了，我妈妈正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

陈茉莉心不在焉地：“你表姐平常有鸡鸣狗盗的习惯吗？”

郑点点：“哦呸，你表姐才鸡鸣狗盗呢！我表姐可有淑女风范了，笑不露齿行不带风，整一个大家闺秀。”

黄医生走过来。

陈茉莉：“那也不好说，大家闺秀不一定就都是好东西，很多下三滥的缺德事，大家闺秀也没少干过——”

郑点点：“我说你今天怎么回事？我表姐她跟你有什么前世冤仇，怎么你老是触她霉头？”

黄医生：“郑点点你说对了，陈茉莉是莆田的小家碧玉出身，跟福州的大家闺秀比一比，天生就是仇敌，恨不得立马就劫富济——”

陈茉莉：“黄医生，你不要小看我们莆田，我们莆田的大老板多得赛过牛毛，等会儿我让你好好见识见识——郑点点，你刚才说，你表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郑点点：“因为我表姐那时候，正在家里涂面膜，刚涂完一张大白脸，像个髑髅，只剩两个黑眼睛，听到按门铃，就跟她五岁的女儿说：‘宝宝，快去开门，妈妈这个样子是见不得人的。’宝宝就依样画葫芦，跟我说：‘妈妈正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

陈茉莉：“这个小不点鹦鹉学舌，学得真到家。幸亏是跟你说，要是跟你姐夫说，搞不好要动刀子！”

黄医生：“这不算什么，那天我碰到一个小孩才过分。我去找一个朋友，那小孩坐在门口玩，我顺口问他：‘你爸爸在家吗？’小孩回答说：‘在家’。我就使劲按门铃，按了很久，没人来开门。我又问：‘小朋友，他为啥不开门？’”

郑点点：“你那朋友才是在偷鸡摸狗，要不然他怎么不开门？”

黄医生：“那个小男孩说：‘我哪知道他为什么不开门？这里又不是我家’——原来是别人家的小孩在那里玩呢！”

林主任陪着周董事长与她太太一同走进来。

陈茉莉急切地迎上去：“表叔表婶，我都等你们好久了——”

林主任：“周董事长，你看看，你们这个侄女嘴巴多甜——”

黄医生欲离开。林主任叫住他。

林主任：“黄医生，这位是周董事长，他太太要在我们医院住院治疗，你来当她的责任医生吧。”

黄医生：“周董事长好——大姐好——”

董事长太太神情木然地点头。

周董事长：“黄医生，那就都拜托你了。”

黄医生：“应该的应该的——大姐您看，我是不是现在就陪您去病房？”

周董事长：“哎呦茉莉，你都长成一个大美女了——林主任啊，这些年我在全国各地跑生意，自己没有感觉老，回头一看，老婆老了。自己没有感觉长大，低头一看，孩子长大了。自己觉得自己还是孩子，结果孩子都有孩子了。昨天还管解放军叫叔叔，今天解放军管我们叫叔叔了——真是人生如梦哪——”

林主任：“是啊是啊，现在时代发展，大家都感觉，食物多了，食欲少了，休闲多了，休息少了，关系多了，关心少了，财产多了，财富少了，交流多了，交心少了——”

周董事长：“林主任你说得很精辟。如今的世界，真的就是文章多了，文化少了，理论多了，理念少了，理解多了，理想少了，事务多了，事业少了，公务多了，公德少了——”

董事长太太冷冷地：“我看，你是爱人多了，爱情少了，女秘书多了，老太婆少了——还不止，是，老太婆死了——黄医生，我们走——”二人离开。

周董事长：“哎哎你——”有点尴尬地自我解嘲：“看看，我家的领导，脾气这么大——”

陈茉莉急忙解围：“表叔，如今您的事业如日中天，都已经是我们莆田人的楷模，对表婶还是这样相敬如宾，真让我们敬仰哎！”

周董事长：“楷模还真不敢当，不过我们莆田人走遍天下，做生意的脑筋还是不错的——”

陈茉莉：“表叔，您有那么多公司，把我也安排进去吧。当女秘书，我没那个本事，做您的保健护士，我肯定很称职——”

林主任与郑点点相对愕然。

林主任：“想跳槽啊？”

2.护理站。

郑点点正在工作。

老沈杨走过来。

老沈杨：“郑点点，听说了没有，护士长要高升啦？不得了啊！”

郑点点：“依我看，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自己在那里没事偷着乐！”

老沈杨：“她那个表叔不是大老板吗？一句话的事，随便提拔提拔，就老母鸡变鸭——哎，这样说不妥，应该是——表叔眼眼一眨，陈茉莉就老鼠变水牛！”

郑点点：“拉倒吧，她们老家乡下，相干不相干的人，都是表叔，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是阿舅。你说表叔他忙得过来吗？”

黄医生走过来。

老沈杨：“可是，我看那个表叔，对护士长挺亲热，肯定不会是假表叔！”

郑点点：“那就更危险。你没见她那个表婶，虎视眈眈，只怕陈茉莉没提拔成，反倒要找抽！”

黄医生：“这完全可以理解，古人早就说了，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陈茉莉她表叔那么多的家产，她表婶不跟防贼一样防着，没准哪一天，就鸠占鹊巢了！”

老沈杨：“防着也白防，没听说过吗——名花虽有主，锄头最无情，只要锄头挖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黄医生：“不过，我发现郑点点心态有点不对。你知道吗，江湖上的仇恨，莫过于欺师灭祖。商场上的交恶，莫过于断人财路。至于机关单位里的怨毒呢，莫过于毁人前程。陈茉莉如果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你应该替她高兴才是！”

陈茉莉走过来：“你们又在说我什么坏话？”

老沈杨：“没没没说坏话，都是说的好话，说你那个大老板表叔——”

陈茉莉：“其实也不是什么真表叔，我们乡下都是这样叫。你们看他现在牛皮哄哄，猜得到他原先是干什么的？”

黄医生：“跟我一样，也是海归人士？”

老沈杨：“跟我一样，也是当兵复员？”

郑点点：“要不然，就是政府机关公务员，辞职下海？”

陈茉莉：“你们三个，干脆组织一个弱智协会好了——都没有答对！告诉你们，我们这位表叔，当年是卖虾米的！”

老沈杨：“卖虾米都能够卖出一个大老板，那我也有信心了。我做护工，总比卖虾米的，要高好几个层次吧，我努力努力，说不定哪一天，也能当个董事长玩玩——”

郑点点：“就你？老沈杨，你努力努力，争取能够做到食堂里的厨师长，也就可以啦！”

黄医生：“卖虾米，一斤八毛一块的，能卖出个董事长来？我看不太可能。”

陈茉莉：“黄医生，你真是农民意识！我们莆田人在北方卖虾米，一斤可以卖好几百块钱！”

郑点点：“一斤虾米卖几百块，抢钱吗？”

黄医生：“北方人管虾米叫‘虾皮’，也有叫‘海米’的——那他们就不问问，你们莆田的虾米为什么这么贵？”

陈茉莉：“为什么这么贵？我表叔告诉他们：这虾米，不是普通的虾米，是我们莆田湄洲湾特产的微型虾，全世界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郑点点：“我看你表叔忽悠得还不到位，应该叫微型龙虾！”

老沈杨：“别说得这么吓人，再微型虾微型龙虾，它还是虾米！”

陈茉莉：“外行了吧？老土了吧？你知道它们是怎么捕捞的？”

黄医生：“这么微型的龙虾，我看啊，应该用《天龙八部》里面写的，那种蚕丝网来捞！”

陈茉莉：“错！是用《红楼梦》里，金陵十二钗使的绣花针，用激光烤弯了，做成钓钩，下到海里，会自动瞄准那种微型虾，一只一只地钓起来——”

老沈杨目瞪口呆地：“陈茉莉，护士长，你饶了我吧，你吹死人不偿命啊！”

陈茉莉：“然后一只一只地，用专门的模具，先压扁了，换一副模具，再压弯了，又然后，用纳米材料熏红了——所以必须卖这么贵！”

郑点点：“你表叔没把北方同胞们侃晕了？”

陈茉莉：“他们就像听神话一样，听得如痴如醉。听完了，仔细想一想，这样的虾皮确实无比珍贵，比皇上老佛爷吃的龙肝凤髓，也差不到哪里去，于是痛痛快快地掏钱：‘给爷来它二两’！”

二.

病房。

周董事长与太太正在交谈。

周太太：“这么多年，你都在外面打理生意，这次我住院做手术，你还能回来陪我，总算你的良心还剩一小片，没有都被狗吃了。”

周董事长：“血可流，头可抛，家里的红旗要举高。为了你的手术，我托了好几个朋友，转了好几个弯，才找到林主任这个一流专家呢！”

周太太：“就不要丑表功啦。你的酒肉朋友那么多，这对你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再说，全中国多少民营医院，有几家不是我们莆田人开的？”

周董事长：“我们莆田人到处开医院，那是不错，可是像林主任这样顶尖的妇科专家，就是九牛一毛——哎哎，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哦对了，是——凤毛麟角！凤凰的毛，麒麟的角，你以为很容易找吗——”

周太太：“这有什么难？封一个大大的红包给她就好。专家也是人，我就不相信她会不喜欢钱！”

周董事长：“也不一定都喜欢。有的专家不认钱，见钱就害怕。有的专家更牛，见钱还发牛脾气。不过也有的专家就不一样，见了钱，比亲爹还亲。像这位林主任，就是个认死理的，见了钱，吓得浑身发软腿抽筋——”

周太太：“我跟你说，你现在虽然家大业大，也不能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花钱如流水，要想想当年吃的苦——”

周董事长：“这就是妇道人家之见！我洒出去的钱，都是钓饵。今天晚上花出去一万，下个月的今天晚上，我可能就赚回来十万。舍不了孩子打不了狼，舍不得肉包子套不来狗，懂不懂？”

周太太发现一只黄蜂飞进来：“哎，这里有一只黄蜂，你快把它赶开——”

周董事长：“不用赶，这里现成的就有喷雾剂——”

周太太：“可是，这喷雾剂，是除蚂蚁蟑螂的，黄峰它吃不吃这一套？”

周董事长看了看喷雾剂的商标，用手掩住：“放心啦，黄蜂它又不认字，再说，我会傻到让它看到标签吗——”一边对着黄蜂喷药：“那年月，在东北深山老林里扛原木，冰天雪地荒野茫茫，野蜂比这大多了，你也没害怕——”

林主任与陈茉莉走进来。

林主任：“周董事长在回忆创业史吗？你们莆田人经营头脑灵光，快说说你的经营之道，让我也开开眼界——”

陈茉莉：“主任，我们莆田人，早就被联合国评选为‘中国福建的犹太人’。我们脑子里，天生就安了电动转轴，一碰到赚钱的买卖，脑子里面就开始高速运转——哗哗哗哗，钱就开始流进来——”

林主任：“难怪我听人家说，全中国百分之九十五的民营医院，都是莆田人开的。全中国百分之七十五的金银首饰生意，都是莆田人做的——

周董事长：“林主任，全中国百分之九十的木材贸易，也是我们莆田人做的。讲全中国还太小，不瞒你说，全世界百分之五十的木材贸易，还是我们莆田人在做！”

林主任：“原来你们都跑全世界去乱砍滥伐，那各个国家的，那个那个、绿色环保组织，都不管管你们？”

周太太：“林主任，您是大知识分子，不知道生意场上的事。做生意都是你来我往，我给他钱，他就让我砍，谁也管不了。如果我砍了树不给他钱，那就有人管了——”

陈茉莉：“主任您知道吗，我们莆田不是林区，可是我们国家最大的进口木材检疫中心，就设在莆田的秀屿港，您说我们莆田人牛不牛？”

林主任：“那你们凭的什么，能把生意做得这样顺风顺水，是靠黑吃黑吗？我听说生意场跟黑社会一样，都要拼拼杀杀——”

周董事长：“林主任，您说的那是毒品生意。我们做的可是正经生意——不好意思跟您说，早年的时候，我们也做过‘莆田老军医’啦、‘买空卖空’啦、‘搬砖头’啦那些生意，不过也没有动刀动枪，我们只是动脑筋！”

周太太：“我们莆田人，除了生意脑筋好，还吃苦耐劳，起早贪黑。当年我跟我老公，在大兴安岭做木材生意，五六十吨的大挂车，我老公天天嘿呀嘿呀地，和工人一起装车卸货。我呢，要煮几十个人的饭。天寒地冻的，害得我落下了妇科病，所以现在来求您治——”

林主任：“这种老板真是难得，我看其他地方大大小小的老板，打死他做不到！”

周董事长：“林主任您过奖了。都说天上要是掉下来肉包子，也是起得早的人捡走了。我们莆田人实际上，就是早起的老鸟儿，多捡到几只虫子而已啦——”

2.护理站。

郑点点正在工作。

黄医生走过来。

郑点点：“黄医生，今天咋这么悠闲？还不赶紧去周董太太那里，多献献殷勤，说不定她一高兴了，就把你高薪聘过去，当个男秘书，你也可以吃香喝辣了！”